秦婦吟原文
中和癸卯春三月,洛陽城外花如雪。東西南北路人絶,綠楊悄悄香塵滅。
路旁忽見如花人,獨向綠楊陰下歇。
鳳側鸞欹鬢腳斜,紅攢黛斂眉心折。
借問女郎何處來?含嚬欲語聲先咽。
回頭斂袂謝行人;喪亂漂淪何堪說!三年陷賊留秦地,依稀記得秦中事。
君能為妾解金鞍,妾亦與君停玉趾。
「前年庚子臈月五,正閉金籠教鸚鵡。
斜開鸞鏡懶梳頭,閒憑雕欄慵不語。
忽看門外起紅塵,已見街中攂金鼓。
居人走出半倉惶,朝士歸來尚疑誤。
是時西面官軍入,擬[二]向潼關為警急;皆言博野自相持,盡道賊軍來未及。
須臾主父乘奔至,下馬入門痴似醉。
適逢紫蓋去蒙塵,已見白旗來匝地。
扶羸攜幼競相呼,上屋緣牆不知次,南鄰走入北鄰藏,東鄰走向西鄰避;北鄰諸婦鹹相湊,戶外崩騰如走獸。
轟轟昆昆乾坤動,(「昆昆」,蔣雲當作「輥輥」。
)萬馬雷聲從地涌。
火迸金星上九天,十二官街煙烘烔。
日輪西下寒光白,上帝無言空脈脈。
陰雲暈氣若重圍,宦者流星如血色。
紫氣潛[三]隨帝座移,妖光暗射台星拆。
(「拆」,項校作「坼」。
)家家流血如泉沸,處處寃聲聲動地。
舞伎歌姬盡暗損,(「損」,蔣、項校作「捐」。
)孾兒稚女皆生棄。
東鄰有女眉新畫,傾國傾城不知價;長戈擁得上戎車,回首香閨淚盈把[四]。
旋抽金線學縫旗,纔上雕鞍教走馬。
有時馬上見良人,不敢回眸空淚下。
西鄰有女真仙子,一寸橫波剪秋水,妝成只對鏡中春,年幼不知門外事。
一夫跳躍上金階,斜袒半肩欲相恥。
牽衣不肯出朱門,紅粉香脂刀下死。
南鄰有女不記姓,昨日良媒新納聘。
瑠瓈階上不聞行,翡翠簾間空見影。
忽看庭際刀刃鳴,身首支離在俄頃。
仰天掩面哭一聲,女弟女兄同入井。
北鄰少婦行相促,旋拆雲鬟拭眉綠。
已聞擊托壞高門,不覺攀緣上重屋。
須臾四面火光來,欲下回梯梯又摧。
煙中大叫猶求救,樑上懸屍已作灰。
妾身幸得全刀鋸,不敢踟躕久回顧。
旋梳蟬鬢逐軍行,強展蛾眉出門去。
萬里從茲不得歸,六親自此無尋處。
一從陷賊經三載,終日驚憂心膽碎。
夜臥千重劍戟圍,朝餐一味人肝膾。
鴛幃縱入豈成歡?寶貨雖多非所愛。
蓬頭垢面狵眉赤,幾轉橫波看不得。
衣裳顛倒言語異,面上誇功雕作字。
柏台多士盡狐精,蘭省諸郎皆鼠魅。
還將短髪戴華籫,不脫朝衣纏繡被;翻持象笏作三公,倒佩金魚為兩史。
朝聞奏[五]對入朝堂,暮見喧呼來酒市。
一朝五鼓人驚起,呼嘯喧爭如竊語[六]。
夜來探馬入皇城,昨日官軍收赤水;赤水去城一百里,朝若來兮暮應至。
兇徒馬上暗吞聲,女伴閨中潛生[七]喜。
皆言寃憤此時銷,必謂妖徒今日死,逡巡走馬傳聲急,又道官軍全陳入;大彭小彭相顧憂,二郎四郎抱鞍泣。
沉沉[八]數日無訊息,必謂軍前已銜璧;簸旗掉劍卻來歸,又道官軍悉敗績。
四面從茲多厄束,(「厄束」,項校作「軛束」)一斗黃金一升粟[九]。
尚讓廚中食木皮,黃巢機上刲人肉。
東南斷絕無糧道,溝壑漸平人漸少。
六軍門外倚殭屍,七架營中填餓殍。
(「七架」,陳寅恪校作「七萃」。
)長安寂寂金(今)何有?廢市荒街麥苗秀。
采樵斫盡杏園花,修寨誅殘御溝柳。
華[一○]軒繡轂皆銷散,甲第朱門無一半。
含元殿上狐兔行,花萼樓前荊棘滿。
昔時繁盛皆埋沒,舉目淒涼無故物。
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
來時曉出城東陌,城外風煙如塞色。
(「塞色」,蔣校作「墨色」。
)路旁時見游奕軍,坡下寂無迎送客。
霸陵東望人煙絕,樹鏁(鎖)驪山金翠滅。
大道俱成棘子林,行人夜宿牆匡[一一]月。
明朝曉至三峯路,百萬人家無一戶。
破落田園但有蒿,催殘竹樹皆無主。
(「催」,項校作「摧」。
)路旁試問金天神[一二],金天無語愁於人。
廟前古柏有殘枿[一三],殿上金爐生暗塵。
一從狂宼陷中國,天地晦[一四]冥風雨黑;案前神水呪不成,壁上陰兵驅不得。
閒日徒歆奠饗思,(「思」,趙遂之校作「恩」。
)危時不助神通力。
我今愧恧拙為神,且向山中深避匿;寰中簫管不曾聞,筵上犧牲無處覓。
旋教魘鬼傍鄉村,誅剝生靈過朝夕。
妾聞此語愁更愁,天遣時災非自由。
神在山中猶避難,何須責望東諸侯!前年又出揚震關,舉頭雲際見荊山。
如從地府到人間,頓覺時清天地閒。
陝州主帥忠且貞,不動干戈唯守城。
蒲津主帥能戢兵,千里晏然無戈[一五]聲。
(「戈」,蔣校作「犬」。
)朝攜寶貨無人問,夜插金釵唯獨行。
明朝又過新安東,路上乞漿逢一翁。
蒼蒼面帶苔蘚色,隱隱身藏蓬荻中。
問翁本是何鄉曲?底是寒天霜露宿?(「是」,項校作「事」。
)老翁蹔起欲陳辭,卻坐支頤仰天哭。
鄉園本貫東畿縣,歲歲耕桑臨近甸;歲種良田二百壥,年輸戶稅三千[一六]萬。
小姑慣織褐絁袍,中婦能炊紅忝飯。
千度倉兮萬絲[一七]箱,黃巢過後猶殘半。
自從洛下屯師旅,日夜巡兵入村塢;匣中秋水拔青蛇,旗上高風吹白1/1虎。
入門下馬若旋風,罄室傾囊如卷土。
家財既盡骨肉離,今日垂年一身苦。
一身苦兮何足嗟,山中更有千萬家,朝飢[一八]山上尋蓬子,夜宿霜中臥荻花!妾聞此父傷心語,竟日闌乾淚如雨。
出門惟見亂梟鳴,更欲東奔何處所?仍聞汴路舟車絕,又道彭門自相殺;野色徒銷戰士魂,河津半是寃人血。
」適聞有客金陵至,見說江南風景異。
自從大宼犯中原,戎馬不曾生四鄙,誅鋤竊盜若神功,惠愛生靈如赤子。
城壕固謢教金湯[一九],(徐俊云:伯三三八一、斯五八三四作「斆」。
作「教」誤。
)賦稅如雲送軍壘。
奈何四海盡滔滔,湛然一境平如砥。
避難徒為闕下人,懷安卻羨江南鬼。
願君舉棹東復東,詠此長歌獻相公。
詩詞問答
問:秦婦吟的作者是誰?答:韋莊
問:秦婦吟寫於哪個朝代?答:唐代
問:秦婦吟是什麼體裁?答: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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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文和注釋
譯文
中和癸卯年春三月,在洛陽城外,雖然花依然盛開。
但四方路上都沒有行人,故此也沒有塵土揚起。
忽然看見楊樹下有一個女人在歇腳。
她頭髮蓬鬆,鬢腳不整,皺緊眉頭,好像很悲哀的樣子。
我問姑娘從何處來。女郎在未回答之前,聲音先就抽咽了。
後來回頭對我說:“我是因為兵亂流落到這裡來的。
在長安城裡淪陷了三年,至今還記得那邊的情況。
如果你願意為我解鞍下馬,在這裡休息一會兒,我也可以為你停留一會兒講講我的經歷。
前年臘月初五早上,我打開了鏡盒,還懶得梳頭,獨自靠著欄乾,正關起籠子教鸚鵡說話。
忽然看見門外塵土飛揚,接著又看見街上有人在打鼓。
居民們都慌慌張張地走出門來,上朝辦公的官員都趕回家來,還懷疑他們所聽到的訊息不確。
這時西邊有官軍開拔進城,打算調到潼關去擔任警備。
同時有訊息傳來:京都禁衛部隊博野軍已頂住了敵人,敵人一時不會打進城。
誰知道我家主人騎馬趕回來,人都如痴如醉了。
他說:看見皇帝已逃難出城,敵人的白旗已經遍地都是,衝進城來了。
人們都扶老攜幼互相呼喚著,上屋爬牆。
手足無措,東躲西藏,屋子裡是一片混亂。
門外是兵馬馳突,倉皇亂竄像奔走的野獸。
車輪滾滾像嘈雜的雷聲從地下湧上來一樣。
皇城裡起火了,長安城中十二條大街,煙火升騰。
太陽西下無光,上天無言默默凝視。
陰雲暈氣重重包圍,宦者星宿呈災難之象。
皇帝改換居住的地方,紫氣也跟著遷移,台星也被敵人的妖光所拆散了。
家家流血如泉水湧出,處處冤聲震天動地。
舞伎歌女,甚至小孩,都被拋棄。
東鄰美女眉妝剛剛畫好,容貌傾國傾城。
被軍人擁上戎車擄掠去了,回首香閨淚流滿面。
轉身就得抽拉金線學習縫製軍旗,又得跨上雕鞍被人教學騎馬。
有時在馬上看到丈夫,也不敢回頭看,只有淚空留。
西鄰少女就像仙子一樣,眼波如秋水,妝成後只對鏡欣賞,年紀很輕,兩耳不聞窗外事。
一個軍人突然跳上她家台階,動手動腳要污辱她。
她因不肯受辱不肯出門,可憐紅粉佳人死在賊人刀下。
南鄰女人不知她姓什麼,是剛剛娶過來的新婦。
在琉璃階上行走腳步輕細無聲,在翡翠簾間只見到隱約的影子。
忽然看到庭院中刀劍之聲,頃刻之間已經身首分離。
她的姐妹仰天掩面大哭,一齊跳入井裡。
北鄰少婦匆忙準備逃走,立即卸掉首飾與妝容。
但是軍人已經來敲擊房門了,情急之中爬上重屋。
一會兒只見四面火光衝來,想要下來但樓梯已被燒毀。
煙火之中大喊求救,可是已經晚了,懸在樑上被燒成灰。
我幸而沒有被殺,但被軍人脅迫,不敢不答應。
只好梳理頭髮勉強展眉,裝出笑容,跟著他走。
從此之後,歸不得家門,四親六眷也都斷絕來往。
自從落在黃巢軍人手中,已有三年,整天都是又驚又憂。
夜晚睡在戒備森嚴的武器包圍里,每天吃的只有一味被殺的人的心肝。
雖然與那軍人同睡,那裡有什麼歡愛。
金銀寶物雖然搶來了不少,可不是我所愛的。
因為那個軍人蓬頭垢面,一副“赤眉賊”的樣子,幾次三番地看,總是看他不順眼。
這批人衣裳都穿不整齊,說話多是外地口音,立過功勳的人,臉上都刺字雕花。
柏台、蘭省里的官員,儘是一些狐精、鬼魅。
頭髮沒有留長,已戴上了簪子,晚上睡覺,連朝衣都不脫下,就裹在繡花被子裡了。
作三公的人,連朝笏都不會捧,常常是翻轉捧的;作兩史的人,連金魚都顛倒掛的。
這些人,早晨去上朝奏事,下午傍晚都哄到酒店裡去酗酒。
有一天,黎明時,城裡人民都驚醒起身,大家在叫喊,或竊竊私議。
據說昨夜有騎馬的探子進入皇城,報告官軍已收復了赤水鎮。
赤水鎮在長安城西渭南縣東,離長安止有一百多里。
官軍如果早晨出發,晚上應當可以到達長安。
聽了這個訊息,騎馬的兇徒們都喪氣吞聲,被他們霸占的女伴們都在屋子裡偷偷地高興。
大家以為這些妖徒今天必死無疑,各人的冤憤可以銷氣了。
過了一會兒,又有人騎馬奔來傳報訊息,說大隊官軍已經進城。
這時,黃巢部下的將軍大彭小彭都在擔憂,黃巢和他的兄弟也上馬哭泣了。
可是,轉眼過了幾天,毫無訊息。大家以為黃巢已向官軍投降。
誰知道他們又揮旗舞劍,高興地回來,還說官軍已吃了個大敗仗。
官軍雖然退出長安,但仍把長安四面包圍著,阻止了黃巢的糧食運輸。
城中米價飛漲,食物供應困難。尚讓家的廚房裡止有樹皮可吃,黃巢的餐桌上供應的惟有割下來的人肉。
人民一批一批地餓死,埋葬在溝壑里,所以墳多而人少了。
禁衛軍的營門外靠著餓死殭屍,營里也滿是死人。
整個長安都城,冷冷清清的一無所有,八街九市,過去的繁華的地方,現在已長出了麥苗。
杏園中的花木,已被人砍伐去做柴火;御溝兩旁的楊柳,也因為軍人修寨子而被砍伐光了。
一切華美的屋宇、錦繡、絲縠,都已銷散;朱門甲第的富貴大家已破敗了一大半。
皇宮裡的含元殿、花萼樓,已是荊棘叢生,讓狐狸野兔去遊行了。
總而言之,往昔的繁盛都已消失;滿眼所見,已不見舊有的人物。
皇宮貯藏珍寶錦繡的內庫,已燒成一大堆灰燼;在天街上行走,腳下踏到的都是公卿貴族的骸骨。
那天早晨走出東門,城外的風景宛如邊塞上一般。
一路上常常看見有軍人在巡邏,山坡下也不像太平時候那樣有接送客人的熱鬧。
東望霸陵,不見人煙。驪山上雖然還有茂盛的樹木,但金碧輝煌的台殿樓閣,已經不見了。
過去的車馬大道,已成為荊棘叢林;路上沒有宿店,旅行人到了夜晚,只好露天睡在斷牆腳下。
第二天清晨到達三峰路,只見村鎮人煙寥落。
田園破敗,竹樹失去主人,都被摧殘得不成樣子。
走過華山神廟,就進去問問山神。山神說:‘我比你還憂愁得凶,簡直無話可說。
廟前古柏樹都被砍光,僅餘殘櫱;殿上的銅香爐也已黯然失色,積滿灰塵。
自從黃巢起兵 * 以來,天昏地暗,風雨烏黑。
香案上的神水也失去法力,咒語不靈了;壁畫上的陰兵陰將,也不會顯神通了。
平時受人民的祭祀供奉,現在危難的時候,卻沒有神通的能力幫助人民。
我做神實在不行,心裡非常慚愧;只好躲避在深山裡。
現在我的廟裡已沒有簫管之聲,也沒有人來獻三牲給我吃。
我沒有辦法,只好派魔鬼到村子裡去,害死幾個男女過日子。’
我聽了山神的話,愈加憂愁,原來這是天降災難,神與人都無辦法。
神還要到深山中去避難,那就不必責怪東方的許多掌兵的將軍了。
走出了潼關後,抬頭一望就看到了荊山。
進入虢州地界,如同從地獄裡來到人間,頓時覺天地清閒,一片太平景象。
陝州主帥忠貞不二,不動干戈一心守城。
蒲津主帥能約束士兵,千里太平連犬吠聲也沒有。
清早,身上帶著珍寶;夜晚,頭上插著金釵,孤身行走,都沒有強徒來搶劫。
第二天早晨在新安東郊,因為找茶水喝,遇到一個老人家。
臉色青蒼,躲藏在蘆花堆里。我問老人家是哪裡人,為什麼在這么大冷天露宿在蘆花堆里?
老人想回話,又坐下來兩手扶頭,仰天大哭。
後來他說:‘我是本地人,家有良田二百麈,每年要繳稅三千萬。
家裡小姑娘會織綢子做袍褂,中年婦女能做紅黍飯。
家中有糧倉千間,儲糧萬箱。黃巢軍隊過後,還剩一半。
自從官軍開到洛陽,日日夜夜有巡邏兵到村塢里來騷擾。
他們拔出了劍,揮舞著 * 旗,像一陣旋風似地下馬衝進門來,把我家裡搶得一掃精光。
家裡既已一無所有,只好骨肉分散,各自去謀生路。我現在是一個孤苦老頭。
我一個人受苦受難不值一提,可是山里還有幾千萬家難民。
白天餓了就吃草根蓬子,晚上露天睡在蘆花堆里。”
聽了老人的傷心話,整天哭泣,淚落如雨。
出門惟見梟鳴,不見人跡。想再往東走,不知到何處是好。
聽說去開封的路斷了,又聽說彭城在內亂。郊野、河邊,全是士兵相殺的死屍。
士兵野外宿營所見一片荒涼都是戰士的冤魂,河流中一般都被士兵鮮血染紅。
恰好有人從金陵來,說江南的景況大不相同。
自從黃巢軍隊進犯中原以後,江南倒很太平,四郊沒有戰事。
那邊的主帥像有神力似的鎮壓盜賊,惠愛百姓如同子女一樣。
那邊城池堅固,攻打不下。各處繳納到軍營中來的賦稅多得很。
當四海八方都亂得如洪水滔滔的時候,獨有江南一塊土地卻平坦如砥。
我是個京城裡的人,現在卻逃難在異鄉;因為渴望安全,反而羨慕做江南的鬼。
我希望你趕快乘船向東去,把這首長詩獻給江南的相公。”
注釋
中和癸卯:即唐僖宗中和三年。
花如雪:指楊花(柳絮)隨風飄舞似飛雪。
香塵:本指女子踏起之塵土,此泛指路行人踏起之塵土。
鳳側鸞欹(qī):女子頭飾顛倒不整。
紅:額頭脂粉,借指額頭。攢:斂,聚。黛:畫眉所用之黛石,借指眉。
含顰(pín):皺眉頭。
斂袂(mèi):整衣袖,向對方表示敬意。
鸞鏡:妝鏡。
擂金鼓:指非昏曉之時而擂響金鼓,以示警急。
倉皇:神色慌張。
朝士:朝中官員。
博野:博野軍。
須臾:片刻。主父:婢妾對主人之稱呼。
紫蓋:代指皇帝。此指唐僖宗。蒙塵:蒙被塵土。多以此比喻帝王流亡或失位,遭受垢辱。此指唐僖宗逃離長安。
白旗:黃巢軍之軍旗。匝地:遍地。
羸(léi):瘦弱,此指病弱者。
崩騰:倉皇亂竄。
轟轟昆昆:轟轟,眾多車輪滾動聲。“昆”同“混”,嘈雜聲。暗示黃巢軍人長安之聲容陣勢。
十二官街:長安城中十二條大街。烘炯:煙火升騰的樣子。
脈(mò)脈:凝目注視。
宦者流星:指宦者星,屬天市垣,共四星。《後漢書·宦者傳序》:“宦者四星,在皇位之側”。全句謂星宿呈災難之象。
紫氣:祥瑞之氣,為帝王之兆。帝座移:帝座,即帝位。指唐僖宗出奔逃亡,緣氣亦隨。
台星:星名,即三台星,對應人間三公之位。
傾國傾城:美女容貌絕倫。不知價:貴重得無法計價。
戎車:兵車。
良人:丈夫。
剪秋水:眼波如剪取的秋水般明澈。
新納聘:新受聘禮,指剛訂婚約。
支離:分離。俄頃:片刻。
拭眉綠:擦掉所描眉樣。
全刀鋸:刀鋸,即刑具,意謂保全性命於刀鋸之下。
舊里:故鄉。
人肝膾(kuài):細切的人肝。
鴛幃:猶鴛帳,指洞房。
眉猶赤:西漢末,樊崇起兵反王莽,兵皆畫眉作紅色,當時稱“赤眉賊”。
雕作字:面上刺字。
柏台:御史台之別稱,漢御史府植列柏樹,故稱。
蘭省:秘書省。
象笏(hù):象牙朝笏,大臣上朝所執手板,書事其上以備遺忘。三公:周以太師、太傅、太保為三公,以後代有改變,但都為朝廷官員之最高職位。
金魚:唐制,五品以上官員佩魚符,外盛以袋,三品以上魚袋以金飾之,稱金魚袋。兩史:指宰相。
大彭小彭:“大邦小邦”的諧音,即大奴小奴。指黃巢部屬。
二郎四郎:一說指黃巢及其弟黃揆,一說泛指黃巢軍首領。
銜璧:指兵敗投降。
簸旗掉劍:搖晃旗幟,舞動佩劍,寫黃巢軍得勝後之得意狀態。
厄束:指長安城被圍困。
尚讓:黃巢軍首領之一。
機:同“幾”,桌案。刲:割。
東南斷絕:東南糧道斷絕,唐代長安糧餉依靠東南江淮地區轉輸。
溝壑漸平:謂死人日多,填滿溝壑。
六軍門:唐六軍所駐之門。
餓殍(piǎo):餓死之人。
杏園:長安名勝,位於曲江以西。
修寨:謂黃巢軍為築城守工事,而砍伐御溝上所植之楊柳。
華軒繡轂(gǔ):裝飾華美之車。
含元殿:唐大明宮中之正殿。
花萼樓:唐興慶宮西南之花萼相輝樓。
內庫:皇宮之府庫。
天街:帝都之街道。
霸陵:即灞陵,西漢文帝陵,在長安東南三十里。
驪山:山名,又名藍田山,在今陝西臨潼縣東南,為唐華清官所在地。
棘子林:荊棘林。
牆匡月:謂行人夜宿無房頂,而月可直接照射之四堵牆框內。
三峰路:指華山之路。
金天神:華岳神。唐玄宗先天二年封華岳神為金天王。
殘枿(niè):樹木經砍伐而後再生枝杈曰枿。此指華岳廟前古柏殘敗情景。
中國:國中,指京都長安。
晦冥:昏暗。
閒日:平日。徒:徒然,白白。歆:鬼神享用祭品。奠饗恩:以祭品祭祀鬼神之恩。
愧恧(nǜ):慚愧。
犧牲:祭祀時用的整豬整羊等類祭品。
魘(yǎn)鬼:天復五年張村行魘 * 術,以謀度日之資。
東諸侯:函谷關以東之藩鎮,此指淮南節度使高駢。
楊震關:即潼關。
荊山:山名,在今河南靈寶縣閿鄉南。
戢(jí)兵:約束士兵。
晏然:平安。
乞漿:討水喝。
蓬荻(dí):蓬草蘆葦,指雜草。
鄉曲:鄉里。
底事:何事。
卻坐支頤:又坐下,以手托腮。
東畿(jī)縣:今河南省新安縣。
近甸:近郊。
廛(chán):古代一廛為二畝半,二百廛為五百畝,此非實指,極言其田地之多。
褐施袍:粗布、綢料所制之袍。
洛下:洛陽。屯師旅:駐紮唐官軍。
村塢(wù):村莊。
秋水拔青蛇:秋水、青蛇皆指劍之光芒顏色,此借喻為寶劍。
* :指 * 旗。
罄室傾囊:搜盡室內,倒光囊中的物品。罄,盡。
垂年:暮年。
蓬子:草籽。
荻花:結穗的蘆葦。
闌乾:橫七豎八的樣子。
亂梟:亂飛之貓頭鷹。
汴路:汴水一帶之水陸交通線。
彭門自相殺:彭門即今江蘇徐州。自相殺,是指徐州牙將時溥奉武寧軍節度使支祥之命進討黃巢,時溥副將陳瑤殺害支祥,時溥又誅陳瑤,舉部叛亂,後又與泗州于濤兵爭事。
野色:士兵野外宿營所見之荒涼景色。
冤人血:指冤死於唐軍內部兵爭之士兵鮮血。
大寇:指黃巢軍。
戎馬:軍馬,借指戰事。四鄙:四邊。
生靈:此指百姓。赤子:嬰兒。
金湯:金城湯池,比喻城池堅固。
四海盡滔滔:天下因戰事頻仍,動亂不已,似水之滔滔滾滾。
湛然:清澈。一境:此指金陵。砥:磨刀石。
闕下:京城。
懷安:希望安定。
舉棹(zhào):行船。棹,划船工具,形狀和船槳差不多。
詩文賞析
唐僖宗廣明元年(880)黃巢領導的農民起義軍攻長安時,韋莊因應試正留在城中,三年後(中和三年,883)他將當時耳聞目見的種種亂離情形,寫成長篇敘事詩《秦婦吟》。這首詩在當時很流行,許多人家都將詩句刺在幛子上,又稱他為“《秦婦吟》秀才”。詩中寫了黃巢入長安時一般公卿的狼狽以及官軍騷擾人民的情狀,因王建當時是官軍楊復光部的將領之一,所以後來韋莊諱言此詩,竭力設法想使它消滅,在《家誡》內特別囑咐家人“不許垂《秦婦吟》幛子”(見宋代孫光憲《北夢瑣言》)。後來他的弟弟韋藹為他編輯《浣花集》時也未將此詩收入。直到清光緒末年,英人斯坦因、法人伯希和先後在我國甘肅敦煌縣千佛洞盜取古物,才發現了這詩的殘抄本。一九二四年王國維據巴黎圖書館所藏天復五年(905)張龜寫本和倫敦博物館所藏貞明五年(919)安友盛寫本,加以校訂,恢復了原詩的完整面貌。
以下引自北大“全唐詩電子檢索”
([一]敦煌石室所出《秦婦吟》有下列九個寫本:〖甲〗斯五四七六。〖乙〗斯六九五。卷末題「貞明五年〖九一九〗己卯歲四月十一日敦煌羣金光明寺學仕郎安友盛寫訖。」還有寫書詩四句:「今日寫書了,合有五升麥。高代不可得,還是自身災。」〖丙〗斯五四七七。〖丁〗伯二七○○。〖戊〗伯三三八一。卷末題「天復五年〖九○五〗十二月十五日敦煌郡金光明寺學仕張龜寫。」、〖己〗伯三七八○。卷末有寫書人題記兩行。一云:「顯德二年〖四〗丁巳歲二月十七日就家學仕郎馬富德書記」,一云:「大周顯德四年〖九五七〗二月十九日學士童兒馬富德書記。」〖庚〗伯三九五三。僅存二十一行半。書法不佳。〖辛〗伯三九一○。〖壬〗未見。見李盛鐸賣給日本的敦煌寫本同錄。現在所知道的已有上述九個寫本。從一九○七年以後,有許多學者使用這些材料,作了不少的研究,校勘和注釋的工作。劉修業)
(同志的《秦婦吟校勘續記》一文〖載《學原》第一卷第七期〗,詳細地記述了這些研究的經過,也補充了一些前人的校勘。這次寫定,就是節取使用她的校記的。[二]己本「擬」作「疑」。[三]甲本「潛」作「漸」,其餘各本皆作「潛」。[四]乙本「把」作「帊」。各本皆作「把」,作「把」較佳。[五]乙本戊本「奏」作「走」。[六]各本「語」作「議」,此後己本。[七]各本「生」或作「失」,不甚清楚。余曾審視巴黎四本,丁戊兩本似「生」,己庚兩本作「失」。作「生」者意義較佳。俞云:「『失』字是。」[八]「沉沉」卷子本寫作「{氵|/凡}{氵|/凡}」因此多有迻作「泛泛」者,誤。[九]此句或迻作「一斗黃金一斗粟」。按下「斗」字應作「升」,因形似改誤。己庚兩本作「勝」,即升字。[一○]丁本「華」作「萃」,疑是「翠」字,亦可能為「華」之誤字。己本作「花」,即「華」同音字。作「華」是。[一一]「牆匡」二字不易解。丁本「牆」作「長」,己本作「橫」。「匡」,亦有迻作「空」者,字形不相近。《唐馬君起造像記》,「庭」作「{廣/壬/辶}」與「迬」字形相近,若依丁卷作「長庭」,似亦通。但未免牽強附會。翟理斯據韋莊《浣花集》卷十《長安舊里詩》「滿月牆匡春草深」句,謂牆匡不誤。《中華文史論叢》編輯室也指出:「『牆匡』兩字似不誤。《全唐詩》:鄭谷《再經南陽》:寥落牆匡春欲暮,燃殘官樹有花開,可證。」俞云:「『牆匡』似不誤,因少見。校柱所列《造象記》等擬文亦不妥。牆匡非指一般的牆,蓋名為有牆,其中空無所有,只剩得一個匡廓耳〖『匡』〗今亦作『框』〗,翟校是。」[一二]丁本己本,金天神下並有小注云:「華岳三郎。」[一三]甲本己本「枿」作「折」。[一四]乙本己本「晦」作「暗」。[一五]「戈」字不一定正確。此字各本不清晰,丙本似「犬」,丁本作「交」。戊本似「弌」,己本作「夭」,作「戈」者從「弌」附會。余以作「戈」較通順。唐《顏惟貞家廟碑》有「●」字,即「哭」字,釋為「哭」,亦可。俞云:「各本均很凌亂。以文義論:若作戈聲,則戈不必有聲;若作哭聲,則哭聲又豈必處處皆聞,我以為犬聲較長。」[一六]翟理斯云:「三午萬數過多,羅校易千為十,似是」,所以今傳印本多作「三十」,然敦煌各本實皆作「三千」。戊本「千」上一撇被塗去,則當時已有人懷疑,並想改「三千」為「三十」。俞云:「三千萬是詩人虛擬形容誇大之詞。」[一七]敦煌各本皆作「絲」,只因《詩經□甫田》有「乃求千斯倉,乃求萬斯箱」,今各印本遂皆改「絲」為「斯」。[一八]己本「飢」作「飡」。[一九]各本皆作「教」,惟己本作「學」,但教字不可通,疑是「效」字之誤。俞云:「當是『效』字,效金湯者似金湯也。」)
唐僖宗廣明元年(880年)黃巢軍攻入長安,僖宗出逃成都,韋莊因應試正留在城中,目賭長安城內的變亂,兵中弟妹一度相失,又多日臥病;離開長安的第二年,中和三年(883年)在東都洛陽,他將當時耳聞目見的種種亂離情形,通過一位從長安逃難出來的女子——即秦婦的“自述”,寫成長篇敘事詩《秦婦吟》。
《秦婦吟》無疑是我國詩史上一才華橫溢的長篇敘事詩之一。長詩誕生的當時,民間就廣有流傳,並被制為幛子懸掛;作者則被呼為“秦婦吟秀才”,與白居易曾被稱為“長恨歌主”並稱佳話。其風靡一世,盛況空前。然而這首“不僅超出韋莊《浣花集》中所有的詩,在三唐歌行中亦為不二之作”(俞平伯)的(秦婦吟),卻厄運難逃。由於政治緣故,韋莊本人晚年即諱言此詩,“他日撰家戒,內不許垂《秦婦吟》幛子,以此止謗”(《北夢瑣言》)。後來此詩不載於《浣花集》,顯然出於作者割愛。至使宋元明清歷代徒知其名,不見其詩。至近代,《秦婦吟》寫本復出於敦煌石窟,真乃天幸。
從公元880年(唐僖宗廣明元年)冬到公元883年(中和三年)春,即黃巢起義軍進駐長安的兩年多時間裡,唐末農民起義發展到高潮,同時達到了轉折點。由於農民領袖戰略失策和李唐王朝官軍的瘋狂鎮壓,鬥爭殘酷,而百姓蒙受著巨大的苦難和悲慘的犧牲。韋莊本人即因應舉羈留長安,兵中弟妹一度相失,又多日臥病,他便成為這場震撼神州大地的社會巨變的目擊者。經過一段時間醞釀,在他離開長安的第二年,即中和三年,在東都洛陽創作了這篇堪稱他平生之力作的史詩。在詩中,作者虛擬了一位身陷兵中復又逃離的長安婦女“秦婦”對邂逅的路人陳述其親身經歷,從而展現了那一大動盪的艱難時世之各個方面。總之,《秦婦吟》既是一篇詩體小說,當然具有紀實性質。全詩共分五大段。首段敘述詩人與一位從長安東奔洛陽的婦人(即秦婦)於途中相遇,為全詩引子;二段為秦婦追憶黃巢起義軍攻占長安前後的情事;三段寫秦婦在圍城義軍中三載怵目驚心的各種見聞;四段寫秦婦東奔途中所見所聞所感;末段通過道聽途說,對剛剛平定的江南寄予一線希望,為全詩結尾。
《秦婦吟》用了大量篇幅敘述了農民軍初入長安引起的動亂。毫無疑問,在這裡,作者完全站在李唐王朝的立場,是以十分敵視的態度看待農民革命的。由於戴了有色眼鏡,即使是描述事實方面也就不無偏頗,攻其一點而不及其餘。根據封建時代正史(兩唐書)記載,黃巢進京時引起坊市聚觀,可見大體上做到井然有序。義軍頭領尚讓慰曉市人的話是:“黃王為生靈,不似李家不恤汝輩,但各安家。”而軍眾遇窮民於路,竟行施遺,唯憎官吏,黃巢稱帝後又曾下令軍中禁妄 * 。當然,既是革命,便難免流血;加之隊伍龐大,禁令或不盡行,正如《新唐書·黃巢傳》所記載“賊酋擇甲第以處,爭取人妻女亂之”的破壞紀律的行為總或不免。而韋莊卻抓住這一端作了“放大鏡”式的渲染:
適逢紫蓋去蒙塵,已見白旗來匝地。扶羸攜幼競相呼,上屋緣牆不知次。南鄰走入北鄰藏,東鄰走向西鄰避。北鄰諸婦鹹相湊,戶外崩騰如走獸。轟轟琨琨乾坤動,萬馬雷聲從地涌。火迸金星上九天,十二官街煙烘烔。家家流血如泉沸,處處冤聲聲動地,舞伎歌姬盡暗捐,嬰兒稚女皆生棄。“秦婦”的東西南北鄰里遭到燒殺擄奪,幾無一倖免。仿佛世界的末日到了,整個長安城就只有嘶殺聲與哭喊聲。由於作者把當時的一些傳聞,集中誇大,不免失實。但是,就在這些描述中,仍有值得讀者注意的地方。在農民起義風暴的席捲下,長安的官吏財主們的惶惶不可終日的仇視恐懼心理,得到了相當生動的再現。在他們眼中,不僅起義軍的“暴行”令人髮指,就連他們的一舉一動,包括沿襲封建朝廷之制度,也是令人作惡的:“衣裳顛倒語言異,面上誇功雕作字。柏台多半是狐精,蘭省諸郎皆鼠魅。還將短髮戴華簪,不脫朝衣纏繡被。翻持象笏作三公,倒佩金魚為兩史。”詩中表現的統治階級對農民起義的仇視心理,可謂入木三分。這段文字,卻從另一個角度,生動地反映出黃巢進入長安後的失策,寫出農民領袖是怎樣惑於帝王將相的錯誤觀念,在反動統治階級力量未曾肅清之際就忙於加官賞爵,作繭自縛。由此發現詩中涉及這方面的內容相當豐富,它還寫到了農民起義軍是怎樣常處三面包圍之中,與官軍進行拉鋸戰,雖經艱苦卓絕的奮爭而未能解圍;他們又是怎樣陷入困境,自顧不暇,也就無力解民於倒懸,致使關輔人民餓死溝壑、析骸而食;以及他們內部藏納的異己分子是如何時時在祈願他們的失敗,盼望恢復失去的天堂。而這些生動形象的史的圖景,是正史中不易看到的,它們體現出作者的才力。
正如上文所說,《秦婦吟》是一個動亂時代之面面觀,它的筆鋒所及,又遠不止於農民軍一面,同時還涉及了封建統治者內部矛盾。韋莊在描寫自己親身體驗、思考和感受過的社會生活時,違背了個人的政治同情和階級偏見,將批判的鋒芒指向了李唐王朝的官軍和割據的軍閥。詩人甚至痛心地指出,他們的罪惡有甚於“賊寇”黃巢。《秦婦吟》揭露的官軍罪惡主要有二:其一是搶掠民間財物不遺餘力,如後世所謂“寇來如梳,兵來如篦”。詩中借新安老翁之口控訴說:“千間倉兮萬斯箱,黃巢過後猶殘半。自從洛下屯師旅,日夜巡兵入村塢。匣中秋水拔青蛇,旗上高風吹 * 。入門下馬如旋風,罄室傾囊如卷土。家財既盡骨肉離,今日殘年一身苦。一身苦兮何足嗟,山中更有千萬家。”
其二便是 * 甚至活賣人肉的勾當。這一層詩中寫得較隱約,陳寅恪、俞平伯先生據有關史料與詩意互參,發明甚確,扼要介紹如下。據《舊唐書·黃巢傳》,“時京畿百姓皆寨于山谷,累年廢耕耘。賊坐空城,賦輸無入,穀食騰踴。米斗三四千。官軍皆執山寨百姓鬻於賊,人獲數十萬”。《秦婦吟》則寫道:“尚讓廚中食木皮,黃巢機上刲人肉”、“夜臥千重劍戟圍,朝餐一味人肝膾”,而這些人肉的來源呢?詩中借華岳山神的引咎自責來影射諷刺山東藩鎮便透漏了箇中訊息:“閒日徒歆奠饗恩,危時不助神通力。寰中簫管不曾聞,筵上犧牲無處覓。旋教魘鬼傍鄉村,誅剝生靈過朝夕。”俞平伯釋云:“筵上犧牲”指三牲供品;“無處覓”就得去找;往哪裡去找?“鄉村”,史所謂“山寨百姓”是也。“誅剝”,殺也。“誅剝生靈過朝夕”,以人為犧也,直譯為白話,就是靠 * 過日子。以上云云正與史實相符。黃巢破了長安,珍珠雙貝有的是——秦婦以被擄之身猶曰“寶貨雖多非所愛”,其他可知——卻是沒得吃。反之,在官軍一方,雖乏金銀,“人”源不缺。“山中更有千萬家”,新安如是,長安亦然。以其所有,易其所無,於是官軍大得暴利。
凡此兩端(搶掠與販人),均揭露出封建官軍與人民對立的本質。而韋莊晚年“北面親事之主”王建及其僚屬,亦在此詩指控之列。陳寅恪謂作者於《秦婦吟》其所以諱莫如深,乃緣“志希免禍”,是得其情實的。
韋莊能寫出如此具有現實傾向的巨作,誠非偶然。他早歲即與老詩人白居易同寓下邽,可能受到白氏濡染;又心儀杜甫,寓蜀時重建草堂,且以“浣花”命集。《秦婦吟》這首詩正體現了杜甫、白居易兩大詩人對作者的影響,在藝術上且有青出於藍之處。
杜甫沒有這種七言長篇史詩,唯白居易《長恨歌》可以譬之。但《長恨歌》浪漫傾向較顯著,只集中表現兩個主人公愛的悲歡離合。《秦婦吟》純乎寫實,其椽筆馳騖所及,時間跨度達兩三年之久,空間範圍兼及東、西兩京,所寫為歷史的滄桑巨變。舉凡乾坤之反覆,階層之升降,人民之塗炭,靡不見於詩中。如此宏偉壯闊的畫面,元、白亦不能有,唯杜甫(五言古體)有之。但杜詩長篇多政論,兼及抒情。《秦婦吟》則較近於純小說的創作手法,例如秦婦形象的塑造、農民軍入城的鋪陳描寫,金天神的虛構、新安老翁的形容,都是如此。這比較杜甫敘事詩,可以說是更進一步了。在具體細節的刻劃上,詩人摹寫現實的本領也是強有力的。如從“忽看門外紅塵起”到“下馬入門痴似醉”一節,通過街談巷議和一個官人的倉皇舉止,將黃巢軍入長安之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和由此引起的社會震動,描繪得十分逼真。戰爭本身是殘酷無情的,尤其在古代戰爭中,婦女往往被作為一種特殊戰利品,而遭到非人的待遇。所謂“馬邊懸男頭,馬後載婦女”。(蔡琰)《秦婦吟》不但直接通過一個婦女的悲慘遭遇來展示戰亂風雲,而且還用大量篇幅以秦婦聲口畢述諸鄰女伴種種不幸,畫出大亂中長安女子群像,具有相當的認識價值。其中“旋抽金線學縫旗,才上雕鞍教走馬”二句,通過貴家少婦的生活突變,“路上乞漿逢一翁”一段,通過因破落而被骨肉遺棄的富家翁的遭遇,使人對當時動亂世情窺班見豹。後文“還將短髮戴華簪”數句雖屬漫畫筆墨,又足見農民將領迷戀富貴安樂,得意忘形,鬧劇中足悲者。從“昨日官軍收赤水”到“又道官軍悉敗績”十數句,既見農民軍鬥爭之艱難頑強,又見其志氣實力之日漸衰竭,凡此刻劃處,皆力透紙背;描摹處,皆情態畢見。沒有十分的藝術功力,焉足辦此。《秦婦吟》還著重環境氣氛的創造。從“長安寂寂今何有”到“天街踏盡公卿骨”十二句,寫兵燹後的長安被破壞無遺的現狀,從坊市到宮室,從樹木到建築,一一道來,纖毫畢見,其筆力似在《長恨歌》、《連昌宮詞》描寫安史之亂導致毀壞的文字之上。尤其“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竟使時人驚訝,堪稱警策之句。“長安寂寂今何有,廢市荒街麥苗秀”,洛陽是“東西南北路人絕,綠楊悄悄香塵滅”,而一個婦人在茫茫宇宙中踽踽獨行,“朝攜寶貨無人問,暮插金釵唯獨行”。到處是死一般的沉寂,甚至比爆發還可怕,這些描寫較之漢魏古詩“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這類詩句表現力更強,更細緻成功地創造了一種恐怖氣氛。總之,《秦婦吟》在思想內容上是複雜而豐富的,藝術上則有所開創,在古代敘事詩中堪稱扛鼎之作。由於韋莊的寫實精神在相當程度上克服了他的個人偏見,從而使得此詩在杜甫“三吏三別”、白居易《長恨歌》之後,為唐代敘事詩樹起了第三座豐碑。
標籤: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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