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蜂人

天底下所有的勞動都是辛苦的，天底下所有勞動的成果都是甜蜜的，正所謂苦是甜的根，甜是苦的果。而把辛苦推到甜蜜極致的，我以為就是那些養蜂人。

又到季節飽蘸鵝黃嫩綠奼紫嫣紅時，城郊縱橫交錯的路旁便抽出了許多紅的藍的花蕾，還有許多細碎的褐色的方格子的花——那紅的藍的便是養蜂人的帳篷了，那褐色的便是蜂箱。

養蜂人釀造世界上最甜蜜的食品，可是自己卻承受著生活上和精神上雙重的苦。拋老別雛，四海為家，風餐露宿。從海南椰林到內蒙草原，春的腳步匆匆，他們的腳步亦匆匆。嗅著候鳥的鳴叫，就那么一路趕過去、趕過去，和農人一樣生怕誤了花期。

那些可憐的蜜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千溝萬壑中跋涉，在三五公里的範圍內嗡嗡嚶嚶尋找著甜蜜。浪漫是有點浪漫，可是采的蜜全部奉獻給了人類。最難能可貴的是生命周期只有兩個月左右的工蜂，筋疲力盡的時侯就悄悄地死在了外邊，不給養蜂人添一點麻煩。真是無私奉獻到了完全徹底。“咳！真是生來就是受苦的命，一直要忙到老死。”當我在蜂箱前駐足觀望的時侯，養蜂人一聲嘆息。我知道那嘆息是為工蜂，也是為他自己。養蜂人告訴我，打他祖父那一輩起就是蜂農，每年四季他有三季在外頭。“那你的孩子誰管？”我問。“只能交給家裡的老人。”他答。“那老人呢？”我又問。“只能交給他們自己。”養蜂人笑了笑。

我能觸摸到，跟他眼前的蜜桶飄出的甜蜜相比，他的笑是無奈的，更是苦澀的，很硬。

我趁機朝他那個叫做家的帳篷里瞅了瞅，帳篷的門大敞著，攬著滿懷的香甜和陽光，硬體就一床、一灶和兩隻水桶，剩下的就是一些養蜂的用具了。

我怎么看養蜂人怎么像蜜蜂。和我聊天的時候他竟顧不上抬頭，一味躬著腰忙他的活計。一年有四季在外，一生有三四十年在外，他比蜜蜂強的大概就是能老在家裡。

我原先以為，養蜂就是把蜂箱往花期地一放，養蜂人盡可收“蜂翁之利”。當我把這種想法告訴養蜂人以後，養蜂人說養蜂必須像拉扯小孩子那樣細心才行。接著他問我：“如果遇到雨水多的年景雨水把花粉沖走了，我們到哪兒去采蜜？”沒等我回答，養蜂人又說：“我們只能白忙了，還要搭上許多路費！”“那你們不怕天旱了？”我又問。“天旱也不行，花粉乾，還是采不到蜜！”“那風調雨順的年景好過些吧？”“什麼年景都得仔細做，你看這數不清的蜜蜂就有數不清的事。”我看見打開的蜂箱裡，蜜蜂擠得疙疙瘩瘩的，嗡嗡嚶嚶像電腦散熱的主機。

可能是孤獨得太久，我跟他聊上幾句，養蜂人竟覺得是個享受，話跟他的蜜似的，很粘、很稠。可是我聽得卻很苦。我們每天差不多都享受著蜜的甜，但對釀蜜者的苦卻沒有在意，所以才有“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千年提醒和告誡。

養蜂人也是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