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長衡《八大山人傳》原文及翻譯

邵長衡

原文:

八大山人①者,故前明宗室,為諸生,世居南昌。弱冠遭變,棄家遁奉新山中,剃髮為僧。不數年,豎拂稱宗師。 
住山二十年,從學者常百餘人。臨川令胡君亦堂聞其名,延之官舍。年余,竟忽忽不自得。遂發狂疾,忽大笑,忽痛哭竟日。一夕,裂其浮屠服,焚之,走還會城②。獨自徜徉市肆間,常戴布帽,曳長領袍,履穿踵決,拂袖翩躚行。市中兒隨觀譁笑,人莫識也。其侄某識之,留止其家。久之疾良已。 
山人工書法,行楷學大令、魯公,能自成家;狂草頗怪偉。亦喜畫水墨芭蕉、怪石、花、竹及蘆雁、汀鳧,翛然無畫家町畦。人得之,爭藏以為重。飲酒不能盡二升,然喜飲。貧士或市人屠沽邀山人飲,輒往;往飲,輒醉。 
一日,忽大書“啞”字署其門,自是對人不交一言,然善笑,而喜飲益甚。或招之飲,則縮項撫掌,笑聲啞啞然。又喜為藏鉤拇陣③之戲,賭酒勝,則笑啞啞,數負,則拳勝者背,笑愈啞啞不可止,醉則往往欷覷泣下。 
予客南昌,雅慕山人,屬北竺澹公期山人就寺相見。至日大風雨,予意山人必不出。頃之,澹公持寸札曰:“山人侵蚤已至。”予驚喜趣乎筍輿,冒雨行相見,握手熟視大笑。夜宿寺中剪燭談,山人若癢不自禁,輒作手語勢。已乃索筆書几上相酬答,燭見跋④不倦。 
贊曰:世多知山人,然竟無知山人者。山人胸次汩淳鬱結,別有不能自解之故,如巨石窒泉,如濕絮之遏火,無可如何,乃忽狂忽喑,隱約玩世,而或目之曰狂士,曰高人,淺之乎知山人也!哀哉! 
(選自邵長衡《八大山人傳》,有刪節) 
【注】①八大山人:明末著名畫家朱耷晚年的自號。②會城:南昌。③藏鉤拇陣:猜拳遊戲。④跋:通“茇”,蠟燭根。 

譯文/翻譯:

八大山人,是前代明朝的宗室,獲得生員的資格,世代居住在南昌。年輕時遭遇變故,拋開家逃到奉新縣的山中.剃髮做了僧人。沒過幾年,手持佛塵被稱為高僧。 
(八大山人)住在山中二十年,跟隨他學習的經常有一百多人。臨川縣令胡亦堂聽說他的名聲,請他到官衙。一年多後,他恍惚不得意,於是發作瘋病,忽而大笑,忽而整日痛哭。一天晚上,撕裂了自己的僧服,焚毀它,跑回了會城(南昌)。他獨自在集市中徘徊,常常戴著舊布帽,披看破長袍,鞋子破爛,露出腳跟,甩著袖子,像跳舞一樣輕快地行走。市中的人跟著觀看嘲笑他,沒有人認得出他。他的侄子認出了他,就留他住在自己家。很長時間,病才好了。 
山人擅長書法,行楷學習大令(王獻之)、魯公(顏真卿),能夠自成一家;寫的狂草非常怪異而有氣勢。也喜歡畫水聖芭蕉、怪石、花、竹及蘆雁、汀鳧(野鴨),自由自在而不受畫家規矩的約束。人們得到了他的畫都爭著收藏,把它看得很貴重。他喝酒不能喝完二升,但是喜歡飲酒。貧困的讀書人或市井中tu6*殺牲畜、賣酒水的人,邀請他喝酒,他就去;每次去喝酒總是喝醉。 
一天,他忽然在門上寫了一個大大的“啞”字,從此對人不說一句話,然而喜歡笑,並且更喜歡喝酒了。有人請他喝酒,他就縮著脖子,拍著手掌“啞啞”地笑。又喜歡遊戲猜拳,賭酒勝了就“啞啞”地笑,輸得多了就用拳打勝者的後背.笑聲更加“啞啞”地不可停止,喝醉了就常常嘆息落淚。 
我客居南昌,非常仰慕八大山人,就囑託北竺澹公約山人前往山寺相見,到這一天,大風下大雨,我料想山人一定不會出門。不一會兒,澹公拿著簡訊說:“山人天剛亮就已經到了。”我又驚又喜,急忙上了一頂竹轎,冒著雨前去見他,握著手仔細對視大笑。夜裡在山中住宿,點燭交談,八大山人猶如身體發癢忍不住地想要與人交流,就藉助手勢進行表達。隨後竟然索要筆在桌上寫字來酬答我,直到蠟燭燃盡露出燭根也不知疲倦。 
我認為:世上認識八大山人的人很多,但竟沒有一個真正了解他的人。山人心中情感憤激鬱結,另有無法自我排遣的緣故,如同巨石阻擋了泉水,如同濕絮阻遏了烈火,沒有什麼辦法,就忽狂忽啞,依稀有玩世的態度,而有的人看待他,說是狂士,說是高人,他們對山人的了解真是太淺了呀!可悲啊! 
邵長衡《八大山人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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