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熙《春聲君傳風箏》原文及翻譯

林景熙

原文：

春聲君，風姓等名，字子耀。其先孤竹君之裔，後家於渭川，復徙居扶風。世掌絲綸①，聲名赫奕。每歲至春和，舉族必盛，翔翔飄舞，望之若空中人。箏父竹，母堵氏②，夢青帝賜以瑤琴，覺而生等。
君銳首闊面，尖頭長股。少時有相者曰：“是兒風骨超然，經綸滿腹。若際風雲之會，必能聲振寰字。”及長，思祖伯夷以清節死，對人言輒鳴鳴焉，自鳴聒耳不厭也。或謂之曰：“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草木無聲，風撓之鳴；水之無聲，風盪之鳴。子其有不平耶？抑亦自鳴其不幸耶？”曰：“大丈夫當昂首青霄，和其聲以鳴國家之盛耳，安能鉗口縮舌，類抱葉之寒蟬乎？且吾聞之：用舍，遇也；語默，道也。吾用則聲聞於天，不用則卷而懷之。上不怨天，下不尤人，焉至負不平之情遂自鳴其不幸耶！
嘗自負以經濟天下為己任，時聞風飆起，慨然有凌霄之志。時群盜蜂起，上問治之之術。對曰：“治亂民如治亂繩不可急也急之則益亂當順其風俗被以聲教使之得見天且然後上下相安。操縱自我，民自不為盜。”上深然之。上嘗自臂佳鷂，見箏來，戲曰：“卿與若靴優？”對曰：“臣荷陛下厚思，策名天府，思勵清聲，以神風化，陛下焉得同臣於物乎！且臣所謂招之不來，麾之不去者也。非如此鷂，飢則依人，飽則揚去而已。
君少時喜微行，一日清明出遊，見士民爭持牲酒於墓側，乃嘆曰：“樹欲定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此皋魚所以有風木之恨也。”即日解組緩歸。風氏本舊族，至君輔相兩朝，口代天言，身代天工，以身系四海之仰望者數十年，人謂能不墜其家聲雲。然賦質太薄，骨太輕，雖束帶垂紳，而順風盤旋，毫無所立。又性喜躁進，略不顧忌，人威服其有鑽天之能，實譏之也。
太史公曰：士君子之處世，其窮也以道德鳴；其達也以功名鳴。彼依阿澳，與世浮沉，而曾無所建明者，視君蓋不啻在下風耳！世稱君克績先業，聿駿有聲，是未測其本也。夫忠孝，人之大倫，君欲勵清聲神風化，則忠；業相位養親，則孝。忠孝兩全，君之功業鳴世不無自矣。鄭其仕止語默，又得孔子用行舍藏之道，謂之有道之士非歟？此所以能不墜其家聲也。噫！君豈亦郭汾陽之流也耶?
（選自《林景熙集補註》有刪節）
【注】①絲綸：皇帝詔書。②豬氏：紙的戲稱。③風木之恨：子女來不及歸養父母的遺憾。④依阿：曲意附從。淟涊：懦怯。回郭汾陽：唐代名將郭子儀，以功封汾陽郡王。

譯文/翻譯：

春聲君，姓風名箏，字子耀。他的祖先是商代孤竹國國君的後裔，後來居住在渭川，又移居扶風。世代掌管皇帝的詔書，聲名顯赫。每年到了春日和暖的時候，整個家族必定會興盛起來，迴旋飛翔，隨風舞動，遠遠望他，好像空中飛人。風箏的父親是竹，母親是紙，（母親）夢到青帝賜給瑤琴，醒來就生下風箏。
春聲君尖首闊臉，尖頭長腿。年少時，有看相的人說：“這小兒風度、氣質超脫塵俗，才學、本領出眾。如果能適逢良機賢主，一定能聲威振動天下。”等到長大之後，（春聲君）想到先祖伯夷為保持高潔的情操而死，對人說話時就發出鳴鳴然的聲音，自我表白（即使）聲音刺耳也不厭煩。有人對他說：“大凡各種事物在無法平靜時就會發出聲音。草木本來沒有聲音，風搖動它就發出聲響；水本來沒有聲音，風震盪它就發出聲響。你大概是有不平之事呢？還是用聲音表達自己的不幸遭遇呢？回答說：“大丈夫應當昂首立於朝廷，附和朝廷之聲來讚美國家的興盛，怎么能緊閉嘴巴不敢說話，好像抱著樹葉的寒蟬呢？”而且我聽說：任用或者不被任用，在於機遇；說或者不說（出仕或者隱居），是君子處世之道。我被任用就要使名聲傳遍天下，不被任用就收斂自己藏身隱退。對上不埋怨天命，對下不把過錯推給別人，怎么會到了懷有不平之情就自我表白不幸遭遇呢！“
春聲君曾自許以經世濟民作為自己的大任，時常一聽到風聲，就迅速升起，慷慨有高入雲雷的志氣。當時盜賊像群蜂一樣紛紛而起，皇上詢問他治理盜賊的方法。（春聲君）回答說：“治理亂民就如同處理亂繩，不可心急。心裡著急，就會更亂。應當順應他們的習俗，施加聲威教化使他們能夠見到光明，這樣才能上下相安無事。能夠自我控制，百姓自然不會去做盜賊。”皇上限認同他的觀點。皇上曾在手臂上架著一隻極好的鷂鷹，看到風箏過來，戲言道：“鷂鷹和你相比，哪一個更優秀？“（春聲君）回答說：“我承蒙陛下的厚恩，在朝廷科舉及第，想用清美的聲譽激勵自己，來輔助風尚教化，陛下怎么能把我與這鵝鷹等同呢！況且，我就是那所說的聽到招呼也不過來，讓我走也不走的人。並不像這鷂鷹，肚子餓了就與人親近，吃飽了就揚長而去罷了。”
春聲君年輕時喜歡微服出行，有一天清明節出去郊遊，看到百姓爭相拿著祭祀的牲醴站在墓旁，於是感嘆道：“樹想靜下來可風卻不停地刮著，子女想好好贍養父母可父母卻不在了。這就是皋魚所以有父母亡故而來不及歸養的遺憾啊。”當天就解下印綬，辭官回家。風氏本是世家大族，到春聲君已經輔佐兩朝皇帝，口代皇帝說話，身代皇帝做事，親自擔負朝廷重任幾十年了，人們說他能保持家族世傳的聲名美譽。然而他天賦質地太單薄，骨架太輕，雖然繫上腰帶，大帶下垂，而只能順風在空中盤旋，無法直立。又性格冒進，絲毫沒有顧慮、畏忌，人們都嘆服他有鑽天的本領，實際是在譏諷他啊。
太史公說：有學問且品德高尚的人生活在世間，當他不得志的時候憑高尚的道德而聞名，當他顯達的時候憑功業和名聲而聞名。那些曲從附順、軟弱懦怯的人，附和世俗，隨波逐流，竟也沒有對國事有所建議，與春聲君相比大概不止是處於下位了吧！世人稱讚春聲君能繼承先人的基業，有很好的聲望，這還沒有真正了解他的根本啊。忠孝，是人基本的lun6*理道德，春聲君想用清美的聲譽勉勵自己，而有助於風尚教化，是忠；擔任宰相的職位而不忘奉養父母，是孝。忠孝兩全，春聲君的功業聞名於世不正是由於他自己。況且他結束仕途，保持沉默，又懂得孔子用行舍藏的道理，稱他為明白事理的人有錯嗎？這就是他能保持家族世傳的聲名美譽的原因。唉！春聲君難道也是像郭子儀之類的人嗎？
林景熙《春聲君傳風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