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慘世界(三)-第三部-馬呂斯-第三卷-外祖和外孫(12)


接著,他把那封信捏作一團,往衣袋裡一塞.馬呂斯本可當晚起程,第二天一早到他父親身旁的.當時布洛亞街有輛夜間出發去魯昂的公共馬車,經過韋爾農.可是吉諾曼先生和馬呂斯,誰都沒有想到去打聽一下.
第二天,夜色蒼茫中馬呂斯到了韋爾農.各家的燭光正一一燃起.他隨便找個過路人問彭眉胥先生的住處.因為在他的思想里他是和王黨同一見解的,他也並不承認他父親是什麼男爵或上校.
那人把一所住屋指給他看.他拉動門鈴,有個婦人拿著一盞小油燈,走來開了門.
彭眉胥先生住這兒?馬呂斯說.
那婦人立著不動.
是這兒嗎?馬呂斯問.
那婦人點點頭.
我可以和他談談嗎?
那婦人搖搖頭.
我是他的兒子,馬呂斯接著說,他等著我呢.
他不等你了.那婦人說.
他這才看出她正淌著眼淚.
她伸手指著一扇矮廳的門.他走了進去.
在那廳里的壁爐上燃著一支羊脂燭,照著三個男人,一個立著,一個跪著,一個倒在地上,穿件襯衫,直挺挺躺在方磚地上.躺在地上的那個便是上校.
另外那兩個人,一個是醫生,一個是神甫,神甫正在祈禱.
上校害了三天的大腦炎.剛得病時,他已感到吉少凶多,便寫了封信給吉諾曼先生,去接他的兒子.病一天比一天沉重.馬呂斯到達韋爾農的那個傍晚,上校的神志已開始昏迷了,他推開他的女僕,從床上爬起來,大聲喊道:我兒子不來!我要去找他去!接著他走出自己的臥室,倒在前房的方磚地上.他剛剛才斷氣.
早有人去找醫生和神甫.醫生來得太遲了,神甫來得太遲了.他兒子也一樣,來得太遲了.
從那朦朧的燭光中,可以看到在躺著不動.顏色慘白的上校的臉上,有一大顆從那死了的眼裡流出的淚珠.眼睛已失去神采,淚珠卻還沒有乾.那是哭他兒子遲遲不到的眼淚.
馬呂斯望著他生平第一次,也是最末一次會面的那個人,望著那張雄赳赳令人敬慕的臉,那雙睜著而不望人的眼睛,那一頭白髮,強壯的肢體,肢體上滿是黝褐色的條痕,那都是些刀傷,滿是紅色的星星,那都是些彈孔.他望著那道又長又闊的刀痕給那張生來慈祥的臉添上一層英勇的氣概.他想到這個人便是他的父親,而這個人已經死了.他一動不動,漠然立著.
他所感到的淒涼,也只是他在看見任何其他一個死人躺在他面前時所能感到的那種淒涼.
屋子裡的人個個在悲傷,悲傷到不能自已.用人在屋角里痛哭,神甫在抽抽噎噎地念著祈禱,醫生在揩著眼淚,死者也在掉淚.
醫生.神甫和那婦人從悲痛中望著馬呂斯,誰都不說一句話,惟有他,才是外人.馬呂斯,無動於衷,只感到自己的樣子有些尷尬,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的帽子原是捏在手裡的,他讓它掉到地上,藉以表明自己已哀痛到沒有力氣拿住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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