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 宋

〈宋〉

竊聞祖宗兵制之善者,蓋能深鑒唐末五代之弊也。唐自盜起山陵,藩鎮竊據,外抗王

命,內擅一方。其末流至朱溫以編戶殘寇,挾宣武之師,睥睨王室,必俟天子禁衛神策之

兵屠戮俱盡,劫遷洛陽,乃可得志。如李克用、王建、楊行密非不忠義,徒以遐方孤鎮,

同盟欲救王室,皆悲咤憤懣,坐視凶逆,終不能出一兵內向。昭宗親兵既盡,朱溫羽翼已

就。行密輩崎嶇於一邦,初務養練,不能遽成。此內外俱輕,盜臣得志之患也。後唐莊宗

萃名將,握精兵,父子轉戰二十餘年,僅能滅梁。恃功而驕,兵制不立,弗知內外之患。

一夫奮呼,內外瓦解。故李嗣源以退將養痾私第,起提大兵,與趙在禮合於耳陵。返用莊

宗直搗大梁之術,徑襲洛陽,乘內輕外重之勢,數日而濟大事。其後,耳陵卒恃功狂肆,

邀求無窮,至一軍盡誅,血膏原野,而明宗為治少定。如李從珂、劉智遠、郭威,皆提本

鎮之兵,直入中原,而內外拱手聽命者,循用莊宗、明宗之意也。

周世宗知其弊,始募壯士於帳下,立親衛之兵,為腹心肘腋之用。未及期年,兵威大

振,敗澤、潞,取淮南,內外兼濟,莫之能御。當是時,藝祖皇帝歷試諸艱,親總戎旅。

逮應天順人,歷數有歸,則躬定軍制,紀律詳盡。其軍,制親衛殿禁之名;其營,立龍虎

日月之號。功臣勳爵,優視公卿,官至檢校、僕射、台憲之長,封父祖,蔭妻子,榮名崇

品,悉以與之。郊祀赦宥,先務贍軍饗士,金幣絹錢無所愛惜。然令以威駕,峻其等為一

階一級之法;動如行師,俾各服其長,待之盡善矣。為更戍法,使更出迭入,無顧戀家室

之意。殊方異邦,不能萌其非心。僅及三年,已復更戍。為轉員之制,定其功實,超轉資

級,以彼易此,不使上下人情習熟。又其下凜凜,每見事親之懼。樞府大臣侍便殿,專主

簿員,三日畢事。命出之後,一日遷徙,不得少留。此祖宗制兵垂法作則大指也。

器甲堅良,日課其藝,而怠惰無矣。選其教首,嚴其軍號,精其服飾,而驍銳出矣。

中都二方,製造兵器,旬一進視,謂之旬課。歲輸所造於五庫,故械器精勁,盈牣充積,

前世所不逮。至纖至悉,舉自宸斷,臣下奉行,惟恐不及。其最大者,召前朝慢令恃功藩

鎮大臣,一日而列於環衛,皆俯伏駭汗,聽命不暇。更用侍從、館殿、郎官、拾遺、補闕

代為守臣,消累朝跋扈偃蹇之患於呼吸俄頃之際。每召藩臣,朝令夕至,破百年難制之弊

。使民享安泰於無窮者,蓋宸心已定,利害素分,剛斷必行故也。其定荊、湖,取巴、蜀

,俘二廣,平江南者,前後精兵不過二十餘萬。京師屯十萬,足以制外變;外郡屯十萬,

足以制內患。京師天下無內外之患者,此也。京城之內有親衛諸兵,而京城之外諸營列峙

相望,此京城內外相制之兵也。

府畿之營,雲屯數十萬眾,其將副視三路者,以虞京城與天下之兵,此府畿內外之制

也。非特此也,凡天下之兵皆內外相制也。以勇悍忠實之臣,分控西北邊孔道:何繼筠守

滄、景,李漢超守關南,以備北藩;郭進在邢州,以御太原;姚內斌守慶州,董遵誨守通

遠軍,以遏西戎。傾心委之,讒謗弗入。來朝必升殿賜坐,對御飲食,錫賚殊渥,事事精

豐。使邊境無事,得以盡力削平東南僭偽諸國者,此也。州郡節、察、防、團、刺史雖召

居京師,謂之遙授。至於一郡,則盡行軍制:守臣、通判,名銜必帶軍州,其佐書僉書軍

事。及節度、觀察、軍事,惟帑庫獨推曰軍資庫。蓋稅賦本以贍軍,著其實於一州官吏與

帑庫者,使知一州以兵為重,鹹知所先也。置轉運使於逐路,專一飛挽芻糧餉軍為職。不

務科斂,不抑兼併,曰:富室連我阡陌,為國守財耳。緩急盜賊竊發,邊境擾動,兼併之

財樂於輸納,皆我之物。所以賦稅不增,元元無愁嘆之聲,兵卒營於州郡,民庶安於田閭

。外之租賦足以贍軍,內之甲兵足以衛民。城郭與村鄉相資,無內外之患者,此也。一州

錢解之出入,士卒之役使,盡委二郡者當其事。一兵之寡,一米之微,守臣不得獨預,其

防微杜漸深矣。

出銅虎符以發兵,驗其機括,不得擅興,以革偽冒。節度、觀察、州三印:節度印隨

本使所在,闕則納於有司;觀察使印則長吏用之;州印則晝付錄事掌用,至暮歸於長吏。

凡節度使在鎮,兵杖、田賦之屬,則屬官用本使印簽狀焉。故命師必曰某軍節度、某州軍

管內觀察等使、某州刺史,必具此三者。言軍則專制兵旅,言管內則總察風俗,言刺史則

治其州軍。此祖宗損益唐制,軍民之務,職分之守,俾得各歸得屯。逐縣置尉,捕盜賊,

濟以縣巡檢之兵。不足則會合數州巡檢使之兵,又不足則資諸守臣兼兵馬鈐轄者。故兵威

強盛,鼠偷草竊,尋即除盪。蓋內外相維,上下相制,若臂運指,如尾應中,麾不相資也

凡統馭施設、制度號令,人不敢慢者,功過必行,明賞罰而已。明於賞罰,則上下奮

勵,知所聳動,而奸究不少逾繩墨之外,事則必立,功則必就也。怒征蜀大將之貪暴也,

曹彬獨無所污,自客省使隨軍都監,超授宣徽南院使、義成軍節度使以賞之。御便殿閱武

,賞其藝能,連營俱令轉資。至於荊罕儒戰死,責部將不效命,斬石進等二十九人。雄武

兵白晝掠人於市,至斬百輩乃止。川班殿直訴賞,則盡戮其將校而廢其班。太祖嘗曰:「

撫養士卒,不吝爵賞。苟犯吾法,惟有劍耳!」然神機所照,及物無遺。察人心之所欲,

而人盡死力。班太原之師,則謂將士曰:「爾輩吾腹心爪牙,吾寧不得太原,豈忍令害爾

輩也。」或訴郭進修第同筒瓦,如諸王之制,則曰:「吾於郭進,豈減兒女耶?」祖宗賞

罰雖明,誠必及物,故天下用命,兵雖少而至精也。逮鹹平西北邊境之役,兵增至六十萬

;皇佑之初,兵已一百四十一萬。故翰林學士孫朱,號善論本朝兵者,其言:「古者兵足

而已,今內外之兵百餘萬,而別為三四,又離為六七也。別而為三四者,禁兵也,廂兵也

,蕃兵也;離而為六七者,謂之兵而不知戰者也:給漕輓者兵也,服工役者兵也,繕河防

者兵也,供寢廟者兵也,養國馬者兵也,疲老而坐食者兵也。前世之兵,未有猥多如今日

者也;前世之制,未有煩於今日者也。蓋嘗計天下之戶口,千有餘萬,自皇佑一歲之入一

億二千六百餘萬,而耗於兵者常什八,而留州以供軍者又數百萬也。總戶口歲入之數,而

以百萬之兵計之,無慮十戶而資一廂兵,十萬而給一散卒矣。其衛士之給,又浮費數倍,

何得而不大蹙也?以積習刓弊,又數十年教習不精,士氣不振。揀兵則點數而已,宣借則

重迭妄濫。逃亡已久,而衣糧自如;疲癃無堪,而虛名具數。」元豐中,神宗謂宰相吳充

曰:「祖宗以來,制軍有意。凡領在京殿前馬步軍司所統諸指揮,置都指揮使、都虞侯分

領之。凡軍中之事,止責分領節制之人,則眾軍自齊。責之既嚴,遇之亦優。故軍校轉員

,有由行伍不久,已轉至團練使者。諸路則軍校不過各領一營耳。本朝太平百餘年,由祖

宗法度具在,豈可輕改。」蓋祖宗相承,其愛民之實,若出一心。謂民之作兵者多,與兵

之抑民者不少,而民不可重困也。故張齊賢欲聚益民兵,呂蒙正曰:「兵非取於民不可。

」而真宗深念擾動邊人,遂止。河東、北既置義勇軍,韓琦急於備邊,又欲刺陝西民為義

勇。諫官司馬光抗章數十萬言,論其不可。熙寧中,命天下教閱保甲,盛於元豐,本《周

官》寓兵於農之意,旋廢置。蓋兵雖可練而重擾也。恭惟祖宗以聖神文武,斡運六合,鞭

笞四夷,悉本於兵。其精神心術之微,蓋不在跡。然則效法祖宗重規迭矩之成,在本聖心

,而其跡顧豈能書?今日之淺拙,雖欲抽繹傳載,有所不能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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