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四 吳書九

◎周瑜魯肅呂蒙傳第九
周瑜字公瑾,廬江舒人也。從祖父景,景子忠,皆為漢太尉。【謝承後漢書
曰:景字仲向,少以廉能見稱,以明學察孝廉,辟公府。後為豫州刺史,辟汝南
陳蕃為別駕,潁川李膺、荀緄、杜密、沛國朱寓為從事,皆天下英俊之士也。稍
遷至尚書令,遂登太尉。張璠漢紀曰:景父榮,章、和世為尚書令。初景歷位牧
守,好善愛士,每歲舉孝廉,延請入,上後堂,與家人宴會,如此者數四。及贈
送既備,又選用其子弟,常稱曰:“移臣作子,於政何有?”先是,司徒韓縯
為河內太守,在公無私,所舉一辭而已,後亦不及其門戶,曰:“我舉若可矣,
不令恩偏稱一家也。”當時論者,或兩譏焉。】父異,洛陽令。
瑜長壯有姿貌。初,孫堅興義兵討董卓,徙家於舒。堅子策與瑜同年,獨相
友善,瑜推道南大宅以舍策,升堂拜母,有無通共。瑜從父尚為丹楊太守,瑜往
省之。會策將東渡,到歷陽,馳書報瑜,瑜將兵迎策。策大喜曰:“吾得卿,諧
也。”遂從攻橫江、當利,皆拔之。乃渡江擊秣陵,破笮融、薛禮,轉下湖孰、
江乘,進入曲阿,劉繇奔走,而策之眾已數萬矣。因謂瑜曰:“吾以此眾取吳會
平山越已足。卿還鎮丹楊。”瑜還。頃之,袁術遣從弟胤代尚為太守,而瑜與尚
俱還壽春。術欲以瑜為將,瑜觀術終無所成,故求為居巢長,欲假塗東歸,術聽
之。遂自居巢還吳。是歲,建安三年也。策親自迎瑜,授建威中郎將,即與兵二
千人,騎五十匹。【江表傳曰:策又給瑜鼓吹,為治館舍,贈賜莫與為比。策令
曰:“周公瑾英俊異才,與孤有總角之好,骨肉之分。如前在丹楊,發眾及船糧
以濟大事,論德酬功,此未足以報者也。”】瑜時年二十四,吳中皆呼為周郎。
以瑜恩信著於廬江,出備牛渚,後領春谷長。頃之,策欲取荊州,以瑜為中護軍,
領江夏太守,從攻皖,拔之。時得橋公兩女,皆國色也。策自納大橋,瑜納小橋。
【江表傳曰:策從容戲瑜曰:“橋公二女雖流離,得吾二人作婿,亦足為歡。”】
復進尋陽,破劉勛,討江夏,還定豫章、廬陵,留鎮巴丘。【臣松之案:孫策於
時始得豫章、廬陵,尚未能得定江夏。瑜之所鎮,應在今巴丘縣也,與後所【平】
卒巴丘處不同。】
五年,策薨,權統事。瑜將兵赴喪,遂留吳,以中護軍與長史張昭共掌眾事。
【江表傳曰:曹公新破袁紹,兵威日盛,建安七年,下書責權質任子。權召群臣
會議,張昭、秦松等猶豫不能決,權意不欲遣質,乃獨將瑜詣母前定議,瑜曰:
“昔楚國初封於荊山之側,不滿百里之地,繼嗣賢能,廣土開境,立基於郢,遂
據荊楊,至於南海,傳業延祚,九百餘年。今將軍承父兄餘資,兼六郡之眾,兵
精糧多,將士用命,鑄山為銅,煮海為鹽,境內富饒,人不思亂,汎舟舉帆,朝
發夕到,士風勁勇,所向無敵,有何偪迫,而欲送質?質一入,不得不與曹氏相
首尾,與相首尾,則命召不得不往,便見制於人也。極不過一侯印,僕從十餘人,
車數乘,馬數匹,豈與南面稱孤同哉?不如勿遣,徐觀其變。若曹氏能率義以正
天下,將軍事之未晚。若圖為bao6*亂,兵猶火也,不戢將zi6*焚。將軍韜勇抗威,以
待天命,何送質之有!”權母曰:“公瑾議是也。公瑾與伯符同年,小一月耳,
我視之如子也,汝其兄事之。”遂不送質。】十一年,督孫瑜等討麻、保二屯,
梟其渠帥,囚俘萬餘口,還備【官亭】宮亭。江夏太守黃祖遣將鄧龍將兵數千人
入柴桑,瑜追討擊,生虜龍送吳。十三年春,權討江夏,瑜為前部大督。
其年九月,曹公入荊州,劉琮舉眾降,曹公得其水軍,船步兵數十萬,將士
聞之皆恐。權延見群下,問以計策。議者鹹曰:“曹公豺虎也,然託名漢相,挾
天子以征四方,動以朝廷為辭,今日拒之,事更不順。且將軍大勢,可以拒操者,
長江也。今操得荊州,奄有其地,劉表治水軍,蒙沖鬥艦,乃以千數,操悉浮以
沿江,兼有步兵,水陸俱下,此為長江之險,已與我共之矣。而勢力眾寡,又不
可論。愚謂大計不如迎之。”瑜曰:“不然。操雖託名漢相,其實漢賊也。將軍
以神武雄才,兼仗父兄之烈,割據江東,地方數千里,兵精足用,英雄樂業,尚
當橫行天下,為漢家除殘去穢。況操自送死,而可迎之邪?請為將軍籌之:今使
北土已安,操無內憂,能曠日持久,來爭疆埸,又能與我校勝負於船楫間乎?今
北土既未平安,加馬超、韓遂尚在關西,為操後患。且舍鞍馬,仗舟楫,與吳越
爭衡,本非中國所長。又今盛寒,馬無藁草,驅中國士眾遠涉江湖之間,不習水
土,必生疾病。此數四者,用兵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將軍禽操,宜在今日。
瑜請得精兵三萬人,進住夏口,保為將軍破之。”權曰:“老賊欲廢漢自立久矣,
徒忌二袁、呂布、劉表與孤耳。今數雄已滅,惟孤尚存,孤與老賊,勢不兩立。
君言當擊,甚與孤合,此天以君授孤也。”【江表傳曰:權拔刀斫前奏案曰:
“諸將吏敢復有言當迎操者,與此案同!”及會罷之夜,瑜請見曰:“諸人徒見
操書,言水步八十萬,而各恐懾,不復料其虛實,便開此議,甚無謂也。今以實
校之,彼所將中國人,不過十五六萬,且軍已久疲,所得表眾,亦極七八萬耳,
尚懷狐疑。夫以疲病之卒,御狐疑之眾,眾數雖多,甚未足畏。得精兵五萬,自
足制之,願將軍勿慮。”權撫背曰:“公瑾,卿言至此,甚合孤心。子布、文表
諸人,各顧妻子,挾持私慮,深失所望,獨卿與子敬與孤同耳,此天以卿二人贊
孤也。五萬兵難卒合,已選三萬人,船糧戰具俱辦,卿與子敬、程公便在前發,
孤當續發人眾,多載資糧,為卿後援。卿能辦之者誠快,邂逅不如意,便還就孤,
孤當與孟德決之。”臣松之以為建計拒曹公,實始魯肅。於時周瑜使鄱陽,肅勸
權呼瑜,瑜使鄱陽還,但與肅闇同,故能共成大勛。本傳直雲,權延見群下,問
以計策,瑜擺撥眾人之議,獨言抗拒之計,了不雲肅先有謀,殆為攘肅之善也。】
時劉備為曹公所破,欲引南渡江,與魯肅遇於當陽,遂共圖計,因進住夏口,
遣諸葛亮詣權,權遂遣瑜及程普等與備併力逆曹公,遇於赤壁。時曹公軍眾已有
疾病,初一交戰,公軍敗退,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瑜部將黃蓋曰:“今寇眾
我寡,難與持久。然觀操軍船艦首尾相接,可燒而走也。”乃取蒙沖鬥艦數十艘,
實以薪草,膏油灌其中,裹以帷幕,上建牙旗,先書報曹公,欺以欲降。【江表
傳載蓋書曰:“蓋受孫氏厚恩,常為將帥,見遇不薄。然顧天下事有大勢,用江
東六郡山越之人,以當中國百萬之眾,眾寡不敵,海內所共見也。東方將吏,無
有愚智,皆知其不可,惟周瑜、魯肅偏懷淺戇,意未解耳。今日歸命,是其實計。
瑜所督領,自易摧破。交鋒之日,蓋為前部,當因事變化,效命在近。”曹公特
見行人,密問之,口敕曰:“但恐汝詐耳。蓋若信實,當授爵賞,超於前後也。”】
又豫備走舸,各系大船後,因引次俱前。曹公軍吏士皆延頸觀望,指言蓋降。蓋
放諸船,同時發火。時風盛猛,悉延燒岸上營落。頃之,煙炎張天,人馬燒溺死
者甚眾,軍遂敗退,還保南郡。【江表傳曰:至戰日,蓋先取輕利艦十舫,載燥
荻枯柴積其中,灌以魚膏,赤幔覆之,建旌旗龍幡於艦上。時東南風急,因以十
艦最著前,中江舉帆,蓋舉火白諸校,使眾兵齊聲大叫曰:“降焉!”操軍人皆
出營立觀。去北軍二里餘,同時發火,火烈風猛,往船如箭,飛埃絕爛,燒盡北
船,延及岸邊營柴。瑜等率輕銳尋繼其後,雷鼓大進,北軍大壞,曹公退走。】
備與瑜等復共追。曹公留曹仁等守江陵城,逕自北歸。
瑜與程普又進南郡,與仁相對,各隔大江。兵未交鋒,【吳錄曰:備謂瑜云:
“仁守江陵城,城中糧多,足為疾害。使張益德將千人隨卿,卿分二千人追我,
相為從夏水入截仁後,仁聞吾入必走。”瑜以二千人益之。】瑜即遣甘寧前據夷
陵。仁分兵騎別攻圍寧。寧告急於瑜。瑜用呂蒙計,留凌統以守其後,身與蒙上
救寧。寧圍既解,乃渡屯北岸,剋期大戰。瑜親跨馬擽陳,會流矢中右肋,瘡
甚,便還。後仁聞瑜臥未起,勒兵就陳。瑜乃自興,案行軍營,激揚吏士,仁由
是遂退。
權拜瑜偏將軍,領南郡太守。以下雋、漢昌、劉陽、州陵為奉邑,屯據江陵。
劉備以左將軍領荊州牧,治gong6*安。備詣京見權,瑜上疏曰:“劉備以梟雄之姿,
而有關羽、張飛熊虎之將,必非久屈為人用者。愚謂大計宜徙備置吳,盛為築宮
室,多其美女玩好,以娛其耳目,分此二人,各置一方,使如瑜者得挾與攻戰,
大事可定也。今猥割土地以資業之,聚此三人,俱在疆埸,恐蛟龍得雲雨,終非
池中物也。”權以曹公在北方,當廣攬英雄,又恐備難卒制,故不納。
是時劉璋為益州牧,外有張魯寇侵,瑜乃詣京見權曰:“今曹操新折衄,方
憂在腹心,未能與將軍連兵相事也。乞與奮威俱進取蜀,得蜀而並張魯,因留奮
威固守其地,好與馬超結援。瑜還與將軍據襄陽以戚操,北方可圖也。”權許
之。瑜還江陵,為行裝,而道於巴丘病卒,【臣松之案,瑜欲取蜀,還江陵治嚴,
所卒之處,應在今之巴陵,與前所鎮巴丘,名同處異也。】時年三十六。權素服
舉哀,感動左右。喪當還吳,又迎之蕪湖,眾事費度,一為供給。後著令曰:
“故將軍周瑜、程普,其有人客,皆不得問。”初瑜見友於策,太妃又使權以兄
奉之。是時權位為將軍,諸將賓客為禮尚簡,而瑜獨先盡敬,便執臣節。性度恢
廓,大率為得人,惟與程普不睦。【江表傳曰:普頗以年長,數陵侮瑜。瑜折節
容下,終不與校。普後自敬服而親重之,乃告人曰:“與周公瑾交,若飲醇醪,
不覺自醉。”時人以其謙讓服人如此。初曹公聞瑜年少有美才,謂可遊說動也,
乃密下揚州,遣九江蔣幹往見瑜。幹有儀容,以才辯見稱,獨步江、淮之間,莫
與為對。乃布衣葛巾,自託私行詣瑜。瑜出迎之,立謂幹曰:“子翼良苦,遠涉
江湖為曹氏作說客邪?”幹曰:“吾與足下州里,中間別隔,遙聞芳烈,故來敘
闊,並觀雅規,而雲說客,無乃逆詐乎?”瑜曰:“吾雖不及夔、曠,聞弦賞音,
足知雅曲也。”因延幹入,為設酒食。畢,遣之曰:“適吾有密事,且出就館,
事了,別自相請。”後三日,瑜請幹與周觀營中,行視倉庫軍資器仗訖,還宴飲,
示之侍者服飾珍玩之物,因謂幹曰:“丈夫處世,遇知己之主,外託君臣之義,
內結骨肉之恩,言行計從,禍福共之,假使蘇張更生,酈叟復出,猶撫其背而折
其辭,豈足下幼生所能移乎?”幹但笑,終無所言。幹還,稱瑜雅量高致,非言
辭所間。中州之士,亦以此多之。劉備之自京還也,權乘飛雲大船,與張昭、秦
松、魯肅等十餘人共追送之,大宴會敘別。昭、肅等先出,權獨與備留語,因言
次,嘆瑜曰:“公瑾文武籌略,萬人之英,顧其器量廣大,恐不久為人臣耳。”
瑜之破魏軍也,曹公曰:“孤不羞走。”後書與權曰:“赤壁之役,值有疾病,
孤燒船自退,橫使周瑜虛獲此名。”瑜威聲遠著,故曹公、劉備鹹欲疑譖之。及
卒,權流涕曰:“公瑾有王佐之資,今忽短命,孤何賴哉!”後權稱尊號,謂公
卿曰:“孤非周公瑾,不帝矣。”】
瑜少精意於音樂,雖三爵之後,其有闕誤,瑜必知之,知之必顧,故時人謠
曰:“曲有誤,周郎顧。”
瑜兩男一女。女配太子登。男循尚公主,拜騎都尉,有瑜風,早卒。循弟胤,
初拜興業都尉,妻以宗女,授兵千人,屯gong6*安。黃龍元年,封都鄉侯,後以罪徒
廬陵郡。赤烏二年,諸葛瑾、步騭連名上疏曰:“故將軍周瑜子胤,昔蒙粉飾,
受封為將,不能養之以福,思立功效,至縱qing6*欲,招速罪辟。臣竊以瑜昔見寵任,
入作心膂,出為爪牙,銜命出征,身當矢石,盡節用命,視死如歸,故能摧曹操
於烏林,走曹仁於郢都,揚國威德,華夏是震,蠢爾蠻荊,莫不賓服,雖周之方
叔,漢之信、布,誠無以尚也。夫折衝扞難之臣,自古帝王莫不貴重,故漢高帝
封爵之誓曰‘使黃河如帶,太山如礪,國以永存,爰及苗裔’;申以丹書,重以
盟詛,藏於宗廟,傳於無窮,欲使功臣之後,世世相踵,非徒子孫,乃關苗裔,
報德明功,勤勤懇懇,如此之至,欲以勸戒後人,用命之臣,死而無悔也。況於
瑜身沒未久,而其子胤降為匹夫,益可悼傷。竊惟陛下欽明稽古,隆於興繼,為
胤歸訴,乞匄餘罪,還兵復爵,使失旦之雞,復得一鳴,抱罪之臣,展其後效。”
權答曰:“腹心舊勛,與孤協事,公瑾有之,誠所不忘。昔胤年少,初無功勞
橫受精兵,爵以侯將,蓋念公瑾以及於胤也。而胤恃此,酗淫自恣,前後告喻,
曾無悛改。孤於公瑾,義猶二君,樂胤成就,豈有已哉?迫胤罪惡,未宜便還,
且欲苦之,使自知耳。今二君勤勤援引漢高河山之誓,孤用恧然。雖德非其疇,
猶欲庶幾,事亦如爾,故未順旨。以公瑾之子,而二君在中間,苟使能改,亦何
患乎!”瑾、騭表比上,朱然及全琮亦俱陳乞,權乃許之。會胤病死。
瑜兄子峻,亦以瑜元功為偏將軍,領吏士千人。峻卒,全琮表峻子護為將。
權曰:“昔走曹操,拓有荊州,皆是公瑾,常不忘之。初聞峻亡,仍欲用護,聞
護性行危險,用之適為作禍,故便止之。孤念公瑾,豈有已乎?”
魯肅字子敬,臨淮東城人也。生而失父,與祖母居。家富於財,性好施與。
爾時天下已亂,肅不治家事,大散財貨,摽賣田地,以賑窮弊結士為務,甚得鄉
邑歡心。
周瑜為居巢長,將數百人故過候肅,並求資糧。肅家有兩囷米,各三千斛,
肅乃指一囷與周瑜,瑜益知其奇也,遂相親結,定僑、札之分。袁術聞其名,就
署東城長。肅見術無綱紀,不足與立事,乃攜老弱將輕俠少年百餘人,南到居巢
就瑜。瑜之東渡,因與同行,【吳書曰:肅體貌魁奇,少有壯節,好為奇計。天
下將亂,乃學擊劍騎射,招聚少年,給其衣食,往來南山中射獵,陰相部勒,講
武習兵。父老鹹曰:“魯氏世衰,乃生此狂兒!”後雄傑並起,中州擾亂,肅乃
命其屬曰:“中國失綱,寇賊橫暴,淮、泗間非遺種之地,吾聞江東沃野萬里,
民富兵強,可以避害,寧肯相隨俱至樂土,以觀時變乎?”其屬皆從命。乃使細
弱在前,強壯在後,男女三百餘人行。州追騎至,肅等徐行,勒兵持滿,謂之曰:
“卿等丈夫,當解大數。今日天下兵亂,有功弗賞,不追無罰,何為相偪乎?”
又自植盾,引弓射之,矢皆洞貫。騎既嘉肅言,且度不能制,乃相率還。肅渡江
往見策,策亦雅奇之。】留家曲阿。會祖母亡,還葬東城。
劉子揚與肅友善,遺肅書曰:“方今天下豪傑並起,吾子姿才,尤宜今日。
急還迎老母,無事滯於東城。近鄭寶者,今在巢湖,擁眾萬餘,處地肥饒,廬江
間人多依就之,況吾徒乎?觀其形勢,又可博集,時不可失,足下速之。”肅答
然其計。葬畢還曲阿,欲北行。會瑜已徙肅母到吳、肅具以狀語瑜。時孫策已薨,
權尚住吳,瑜謂肅曰:“昔馬援答光武雲‘當今之世,非但君擇臣,臣亦擇君’。
今主人親賢貴士,納奇錄異,且吾聞先哲秘論,承運代劉氏者,必興於東南,推
步事勢,當其歷數。終構帝基,以協天符,是烈士攀龍附鳳馳騖之秋。吾方達此,
足下不須以子揚之言介意也。”肅從其言。瑜因薦肅才宜佐時,當廣求其比,以
成功業,不可令去也。
權即見肅,與語甚悅之。眾賓罷退,肅亦辭出,乃獨引肅還,合榻對飲。因
密議曰:“今漢室傾危,四方雲擾,孤承父兄餘業,思有桓文之功。君既惠顧,
何以佐之?”肅對曰:“昔高帝區區欲尊事義帝而不獲者,以項羽為害也。今之
曹操,猶昔項羽,將軍何由得為桓文乎?肅竊料之,漢室不可復興,曹操不可卒
除。為將軍計,惟有鼎足江東,以觀天下之釁。規模如此,亦自無嫌。何者?北
方誠多務也。因其多務,剿除黃祖,進伐劉表,竟長江所極,據而有之,然後建
號帝王以圖天下,此高帝之業也。”權曰:“今盡力一方,冀以輔漢耳,此言非
所及也。”張昭非肅謙下不足,頗訾毀之,雲肅年少粗疏,未可用。權不以介意,
益貴重之,賜肅母衣服幃帳,居處雜物,富擬其舊。
劉表死。肅進說曰:“夫荊楚與國鄰接,水流順北,外帶江漢,內阻山陵,
有金城之固,沃野萬里,士民殷富,若據而有之,此帝王之資也。今表新亡,二
子素不輯睦,軍中諸將,各有彼此。加劉備天下梟雄,與操有隙,寄寓於表,表
惡其能而不能用也。若備與彼協心,上下齊同,則宜撫安,與結盟好;如有離違,
宜別圖之,以濟大事。肅請得奉命吊表二子,並慰勞其軍中用事者,及說備使撫
表眾,同心一意,共治曹操,備必喜而從命。如其克諧,天下可定也。今不速往,
恐為操所先。”權即遣肅行。到夏口,聞曹公已向荊州,晨夜兼道。比至南郡,
而表子琮已降曹公,備惶遽奔走,欲南渡江。肅逕迎之,到當陽長阪,與備會,
宣騰權旨,及陳江東強固,勸備與權併力。備甚歡悅。時諸葛亮與備相隨,肅謂
亮曰“我子瑜友也”,即共定交。備遂到夏口,遣亮使權,肅亦反命。【臣松之
案:劉備與權併力,共拒中國,皆肅之本謀。又語諸葛亮曰“我子瑜友也”,則
亮已亟聞肅言矣。而蜀書亮傳曰:“亮以連橫之略說權,權乃大喜。”如似此計
始出於亮。若二國史官,各記所聞,競欲稱揚本國容美,各取其功。今此二書,
同出一人,而舛互若此,非載述之體也。】
會權得曹公欲東之問,與諸將議,皆勸權迎之,而肅獨不言。權起更衣,肅
追於宇下,權知其意,執肅手曰:“卿欲何言?”肅對曰:“向察眾人之議,專
欲誤將軍,不足與圖大事。今肅可迎操耳,如將軍,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肅迎
操,操當以肅還付鄉黨,品其名位,猶不失下曹從事,乘犢車,從吏卒,交遊士
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將軍迎操,欲安所歸?願早定大計,莫用眾人之議也。”
權嘆息曰:“此諸人持議,甚失孤望;今卿廓開大計,正與孤同,此天以卿賜我
也。”【魏書及九州春秋曰:曹公征荊州,孫權大懼,魯肅實欲勸權拒曹公,乃
激說權曰:“彼曹公者,實嚴敵也,新並袁紹,兵馬甚精,乘戰勝之威,伐喪亂
之國,克可必也。不如遣兵助之,且送將軍家詣鄴;不然,將危。”權大怒,欲
斬肅,肅因曰:“今事已急,即有他圖,何不遣兵助劉備,而欲斬我乎?”權然
之,乃遣周瑜助備。孫盛曰:吳書及江表傳,魯肅一見孫權便說拒曹公而論帝王
之略,劉表之死也,又請使觀變,無緣方復激說勸迎曹公也。又是時勸迎者眾,
而雲獨欲斬肅,非其論也。】
時周瑜受使至鄱陽,肅勸追召瑜還。遂任瑜以行事,以肅為贊軍校尉,助畫
方略。曹公破走,肅即先還,權大請諸將迎肅。肅將入閤拜,權起禮之,因謂曰:
“子敬,孤持鞍下馬相迎,足以顯卿未?”肅趨進曰:“未也。”眾人聞之,無
不愕然。就坐,徐舉鞭言曰:“願至尊威德加乎四海,總括九州,克成帝業,更
以安車軟輪徵肅,始當顯耳。”權撫掌歡笑。
後備詣京見權,求都督荊州,惟肅勸權借之,共拒曹公。【漢晉春秋曰:呂
范勸留備,肅曰:“不可。將軍雖神武命世,然曹公威力實重,初臨荊州,恩信
未洽,宜以借備,使撫安之。多操之敵,而自為樹黨,計之上也。”權即從之。】
曹公聞權以土地業備,方作書,落筆於地。
周瑜病困,上疏曰:“當今天下,方有事役,是瑜乃心夙夜所憂,願至尊先
慮未然,然後康樂。今既與曹操為敵,劉備近在gong6*安,邊境密邇,百姓未附,宜
得良將以鎮撫之。魯肅智略足任,乞以代瑜。瑜隕踣之日,所懷盡矣。”【江表
傳載:初瑜疾困,與權箋曰:“瑜以凡才,昔受討逆殊特之遇,委以腹心,遂荷
榮任,統御兵馬,志執鞭弭,自效戎行。規定巴蜀,次取襄陽,憑賴威靈,謂若
在握。至以不謹,道遇暴疾,昨自醫療,日加無損。人生有死,修短命矣,誠不
足惜,但恨微志未展,不復奉教命耳。方今曹公在北,疆埸未靜,劉備寄寓,有
似養虎,天下之事,未知終始,此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慮之日也。魯肅忠烈,
臨事不苟,可以代瑜。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儻或可采,瑜死不朽矣。”案此箋
與本傳所載,意旨雖同,其辭乖異耳。】即拜肅奮武校尉,代瑜領兵。瑜士眾四
千餘人,奉邑四縣,皆屬焉。令程普領南郡太守。肅初住江陵,後下屯陸口,威
恩大行,眾增萬餘人,拜漢昌太守、偏將軍。十九年,從權破皖城,轉橫江將軍。
先是,益州牧劉璋綱維頹弛,周瑜、甘寧並勸權取蜀,權以咨備,備內欲自
規,乃偽報曰:“備與璋託為宗室,冀憑英靈,以匡漢朝。今璋得罪左右,備獨
竦懼,非所敢聞,願加寬貸。若不獲請,備當放發歸於山林。”後備西圖璋,留
關羽守,權曰:“猾虜乃敢挾詐!”及羽與肅鄰界,數生狐疑,疆埸紛錯,肅常
以歡好撫之。備既定益州,權求長沙、零、桂,備不承旨,權遣呂蒙率眾進取。
備聞,自還gong6*安,遣羽爭三郡。肅住益陽,與羽相拒。肅邀羽相見,各駐兵馬百
步上,但請將軍單刀俱會。肅因責數羽曰:“國家區區本以土地借卿家者,卿家
軍敗遠來,無以為資故也。今已得益州,既無奉還之意,但求三郡,又不從命。”
語未究竟,坐有一人曰:“夫土地者,惟德所在耳,何常之有!”肅厲聲呵之,
辭色甚切。羽操刀起謂曰:“此自國家事,是人何知!”目使之去。【吳書曰:
肅欲與羽會語,諸將疑恐有變,議不可往。肅曰:“今日之事,宜相開譬。劉備
負國,是非未決,羽亦何敢重欲乾命!”乃趨就羽。羽曰:“烏林之役,左將軍
身在行間,寢不脫介,戮力破魏,豈得徒勞,無一塊壤,而足下來欲收地邪?”
肅曰:“不然。始與豫州觀於長阪,豫州之眾不當一校,計窮慮極,志勢摧弱,
圖欲遠竄,望不及此。主上矜愍豫州之身,無有處所,不愛土地士人之力,使有
所庇蔭以濟其患,而豫州私獨飾情,愆德隳好。今已藉手於西州矣,又欲翦並荊
州之土,斯蓋凡夫所不忍行,而況整領人物之主乎!肅聞貪而棄義,必為禍階。
吾子屬當重任,曾不能明道處分,以義輔時,而負恃弱眾以圖力爭,師曲為老,
將何獲濟?”羽無以答。】備遂割湘水為界,於是罷軍。
肅年四十六,建安二十二年卒。權為舉哀,又臨其葬。諸葛亮亦為發哀。
【吳書曰:肅為人方嚴,寡於玩飾,內外節儉,不務俗好。治軍整頓,禁令必行,
雖在軍陳,手不釋卷。又善談論,能屬文辭,思度弘遠,有過人之明。周瑜之後,
肅為之冠。】權稱尊號,臨壇,顧謂公卿曰:“昔魯子敬嘗道此,可謂明於事勢
矣。”
肅遺腹子淑既壯,濡須督張承謂終當到至。永安中,為昭武將軍、都亭侯、
武昌督。建衡中,假節,遷夏口督。所在嚴整,有方幹。鳳皇三年卒。子睦襲爵,
領兵馬。
呂蒙字子明,汝南富陂人也。少南渡,依姊夫鄧當。當為孫策將,數討山越。
蒙年十五六,竊隨當擊賊,當顧見大驚,呵叱不能禁止。歸以告蒙母,母恚欲罰
之,蒙曰:“貧賤難可居,脫誤有功,富貴可致。且不探虎穴,安得虎子?”母
哀而舍之。時當職吏以蒙年小輕之,曰:“彼豎子何能為?此欲以肉餵虎耳。”
他日與蒙會,又蚩辱之。蒙大怒,引刀殺吏,出走,逃邑子鄭長家。出因校尉袁
雄自首,承間為言,策召見奇之,引置左右。
數歲,鄧當死,張昭薦蒙代當,拜別部司馬。權統事,料諸小將兵少而用薄
者,欲併合之。蒙陰賒貰,為兵作絳衣行縢,及簡日,陳列赫然,兵人練習,權
見之大悅,增其兵。從討丹楊,所向有功,拜平北都尉,領廣德長。
從征黃祖,祖令都督陳就逆以水軍出戰。蒙勒前鋒,親梟就首,將士乘勝,
進攻其城。祖聞就死,委城走,兵追禽之。權曰:“事之克,由陳就先獲也。”
以蒙為橫野中郎將,賜錢千萬。
是歲,又與周瑜、程普等西破曹公於烏林,圍曹仁於南郡。益州將襲肅舉軍
來附,瑜表以肅兵益蒙,蒙盛稱肅有膽用,且慕化遠來,於義宜益不宜奪也。權
善其言,還肅兵。瑜使甘寧前據夷陵,曹仁分眾攻寧,寧困急,使使請救。諸將
以兵少不足分,蒙謂瑜、普曰:“留凌公績,蒙與君行,解圍釋急,勢亦不久,
蒙保公績能十日守也。”又說瑜分遣三百人柴斷險道,賊走可得其馬。瑜從之。
軍到夷陵,即日交戰,所殺過半。敵夜遁去,行遇柴道,騎皆舍馬步走。兵追蹙
擊,獲馬三百匹,方船載還。於是將士形勢自倍,乃渡江立屯,與相攻擊,曹仁
退走,遂據南郡,撫定荊州。還,拜偏將軍,領尋陽令。
魯肅代周瑜,當之陸口,過蒙屯下。肅意尚輕蒙,或說肅曰:“呂將軍功名
日顯,不可以故意待也,君宜顧之。”遂往詣蒙。酒酣,蒙問肅曰:“君受重任,
與關羽為鄰,將何計略,以備不虞?”肅造次應曰:“臨時施宜。”蒙曰:“今
東西雖為一家,而關羽實熊虎也,計安可不豫定?”因為肅畫五策。肅於是越席
就之,拊其背曰:“呂子明,吾不知卿才略所及乃至於此也。”遂拜蒙母,結友
而別。【江表傳曰:初,權謂蒙及蔣欽曰:“卿今並當塗掌事,宜學問以自開益。”
蒙曰:“在軍中常苦多務,恐不容復讀書。”權曰:“孤豈欲卿治經為博士邪?
但當令涉獵見往事耳。卿言多務孰若孤,孤少時歷詩、書、禮記、左傳、國語,
惟不讀易。至統事以來,省三史、諸家兵書,自以為大有所益。如卿二人,意性
朗悟,學必得之,寧當不為乎?宜急讀孫子、六韜、左傳、國語及三史。孔子言
‘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光武當兵馬之務,手不釋卷。
孟德亦自謂老而好學。卿何獨不自勉勖邪?”蒙始就學,篤志不倦,其所覽見,
舊儒不勝。後魯肅上代周瑜,過蒙言議,常欲受屈。肅拊蒙背曰:“吾謂大弟但
有武略耳,至於今者,學識英博,非復吳下阿蒙。”蒙曰:“士別三日,即更刮
目相待。大兄今論,何一稱穰侯乎。兄今代公瑾,既難為繼,且與關羽為鄰。斯
人長而好學,讀左傳略皆上口,梗亮有雄氣,然性頗自負,好陵人。今與為對,
當有單復以鄉待之。”。密為肅陳三策,肅敬受之,秘而不宣。權常嘆曰:“人
長而進益,如呂蒙、蔣欽,蓋不可及也。富貴榮顯,更能折節好學,耽悅書傳,
輕財尚義,所行可跡,並作國士,不亦休乎!”】
時蒙與成當、宋定、徐顧屯次比近,三將死,子弟幼弱,權悉以兵並蒙。蒙
固辭,陳啟顧等皆勤勞國事,子弟雖小,不可廢也。書三上,權乃聽。蒙於是又
為擇師,使輔導之,其操心率如此。
魏使廬江謝奇為蘄春典農,屯皖田鄉,數為邊寇。蒙使人誘之,不從,則伺
隙襲擊,奇遂縮退,其部伍孫子才、宋豪等,皆攜負老弱,詣蒙降。後從權拒曹
公於濡須,數進奇計,又勸權夾水口立塢,所以備御甚精,【吳錄曰:權欲作塢,
諸將皆曰:“上岸擊賊,洗足入船,何用塢為?”呂蒙曰:“兵有利鈍,戰無百
勝,如有邂逅,敵步騎蹙人,不暇及水,其得入船乎?”權曰:“善。”遂作之。】
曹公不能下而退。
曹公遣朱光為廬江太守,屯皖,大開稻田,又令間人招誘鄱陽賊帥,使作內
應。蒙曰:“皖田肥美,若一收孰,彼眾必增,如是數歲,操態見矣,宜早除之。”
乃具陳其狀。於是權親征皖,引見諸將,問以計策。【吳書曰:諸將皆勸作土山,
添攻具,蒙趨進曰:“治攻具及土山,必曆日乃成,城備既脩,外救必至,不可
圖也。且乘雨水以入,若留經日,水必向盡,還道艱難,蒙竊危之。今觀此城,
不能甚固,以三軍銳氣,四面並攻,不移時可拔,及水以歸,全勝之道也。”權
從之。】蒙乃薦甘寧為升城督,督攻在前,蒙以精銳繼之。侵晨進攻,蒙手執枹
鼓,士卒皆騰踴自升,食時破之。既而張遼至夾石,聞城已拔,乃退。權嘉其功,
即拜廬江太守,所得人馬皆分與之,別賜尋陽屯田六百人,官屬三十人。蒙還尋
陽,未期而廬陵賊起,諸將討擊不能禽,權曰:“鷙鳥累百,不如一鶚。”復令
蒙討之。蒙至,誅其首惡,餘皆釋放,復為平民。
是時劉備令關羽鎮守,專有荊土,權命蒙西取長沙、零、桂三郡。蒙移書
郡,望風歸服,惟零陵太守郝普城守不降。而備自蜀親至gong6*安,遣羽爭三郡。權
時住陸口,使魯肅將萬人屯益陽拒羽,而飛書召蒙,使舍零陵,急還助肅。初,
蒙既定長沙,當之零陵,過酃,載南陽鄧玄之,玄之者郝普之舊也,欲令誘普。
及被書當還,蒙秘之,夜召諸將,授以方略,晨當攻城,顧謂玄之曰:“郝子太
聞世間有忠義事,亦欲為之,而不知時也。左將軍在漢中,為夏侯淵所圍。關羽
在南郡,今至尊身自臨之。近者破樊本屯,救酃,逆為孫規所破。此皆目前之事,
君所親見也。彼方首尾倒懸,救死不給,豈有餘力復營此哉?今吾士卒精銳,人
思致命,至尊遣兵,相繼於道。今子太以旦夕之命,待不可望之救,猶牛蹄中魚,
冀賴江漢,其不可恃亦明矣。若子太必能一士卒之心,保孤城之守,尚能稽延旦
夕,以待所歸者,可也。今吾計力度慮,而以攻此,曾不移日,而城必破,城破
之後,身死何益於事,而令百歲老母,戴白受誅,豈不痛哉?度此家不得外問,
謂援可恃,故至於此耳。君可見之,為陳禍福。”玄之見普,具宣蒙意,普懼而
聽之。玄之先出報蒙,普尋後當至。蒙豫敕四將,各選百人,普出,便入守城門。
須臾普出,蒙迎執其手,與俱下船。語畢,出書示之,因拊手大笑,普見書,知
備在gong6*安,而羽在益陽,慚恨入地。蒙留【孫河】孫皎,委以後事。即日引軍赴
益陽。劉備請盟,權乃歸普等,割湘水,以零陵還之。以尋陽、陽新為蒙奉邑。
師還,遂征合肥,既徹兵,為張遼等所襲,蒙與凌統以死扞衛。後曹公又大
出濡須,權以蒙為督,據前所立塢,置強弩萬張於其上,以拒曹公。曹公前鋒屯
未就,蒙攻破之,曹公引退。拜蒙左護軍、虎威將軍。
魯肅卒,蒙西屯陸口,肅軍人馬萬餘盡以屬蒙。又拜漢昌太守,食下雋、劉
陽、漢昌、州陵。與關羽分土接境,知羽驍雄,有併兼心,且居國上流,其勢難
久。初,魯肅等以為曹公尚存,禍難始構,宜相輔協,與之同仇,不可失也,蒙
乃密陳計策曰:“令征虜守南郡,潘璋住白帝,蔣欽將游兵萬人,循江上下,應
敵所在,蒙為國家前據襄陽,如此,何憂於操,何賴於羽?且羽君臣,矜其詐力,
所在反覆,不可以腹心待也。今羽所以未便東向者,以至尊聖明,蒙等尚存也。
今不於強壯時圖之,一旦僵仆,欲復陳力,其可得邪?”權深納其策,又聊復與
論取徐州意,蒙對曰:“今操遠在河北,新破諸袁,撫集幽、冀,未暇東顧。徐
土守兵,聞不足言,往自可克。然地勢陸通,驍騎所騁,至尊今日得徐州,操後
旬必來爭,雖以七八萬人守之,猶當懷憂。不如取羽,全據長江,形勢益張。”
權尤以此言為當。及蒙代肅,初至陸口,外倍修恩厚,與羽結好。
後羽討樊,留兵將備gong6*安、南郡。蒙上疏曰:“羽討樊而多留備兵,必恐蒙
圖其後故也。蒙常有病,乞分士眾還建業,以治疾為名。羽聞之,必撤備兵,盡
赴襄陽。大軍浮江,晝夜馳上,襲其空虛,則南郡可下,而羽可禽也。”遂稱病
篤,權乃露檄召蒙還,陰與圖計。羽果信之,稍撤兵以赴樊。魏使于禁救樊,羽
盡禽禁等,人馬數萬,託以糧乏,擅取湘關米。權聞之,遂行,先遣蒙在前。蒙
至尋陽,盡伏其精兵<舟冓><舟鹿>中,使白衣搖櫓,作商賈人服,晝夜兼行,至羽所
置江邊屯候,盡收縛之,是故羽不聞知。遂到南郡,士仁、麋芳皆降。【吳書曰:
將軍士仁在gong6*安拒守,蒙令虞翻說之。翻至城門,謂守者曰:“吾欲與汝將軍語。”
仁不肯相見。乃為書曰:“明者防禍於未萌,智者圖患於將來,知得知失,可與
為人,知存知亡,足別吉凶。大軍之行,斥候不及施,烽火不及舉,此非天命,
必有內應。將軍不先見時,時至又不應之,獨守縈帶之城而不降,死戰則毀宗滅
祀,為天下譏笑。呂虎威欲逕到南郡,斷絕陸道,生路一塞,案其地形,將軍為
在箕舌上耳,奔走不得免,降則失義,竊為將軍不安,幸熟思焉。”仁得書,流
涕而降。翻謂蒙曰:“此譎兵也,當將仁行,留兵備城。”遂將仁至南郡。南郡
太守麋芳城守,蒙以仁示之,遂降。吳錄曰:初,南郡城中失火,頗焚燒軍器。
羽以責芳,芳內畏懼,權聞而誘之,芳潛相和。及蒙攻之,乃以牛酒出降。】蒙
入據城,盡得羽及將士家屬,皆憮慰,約令軍中不得乾歷人家,有所求取。蒙麾
下士,是汝南人,取民家一笠,以覆官鎧,官鎧雖公,蒙猶以為犯軍令,不可以
鄉里故而廢法,遂垂涕斬之。於是軍中震慄,道不拾遺。蒙旦暮使親近存恤耆老,
問所不足,疾病者給醫藥,饑寒者賜衣糧。羽府藏財寶,皆封閉以待權至。羽還,
在道路,數使人與蒙相聞,蒙輒厚遇其使,週遊城中,家家致問,或手書示信。
羽人還,私相參訊,鹹知家門無恙,見待過於平時,故羽吏士無斗心。會權尋至,
羽自知孤窮,乃走麥城,西至漳鄉,眾皆委羽而降。權使朱然、潘璋斷其徑路,
即父子俱獲,荊州遂定。
以蒙為南郡太守,封孱陵侯,【江表傳曰:權於gong6*安大會,呂蒙以疾辭,權
笑曰:“禽羽之功,子明謀也,今大功已捷,慶賞未行,豈邑邑邪?”乃增給步
騎鼓吹,敕選虎威將軍官屬,並南郡、廬江二郡威儀。拜畢還營,兵馬導從,前
後鼓吹,光耀於路。】賜錢一億,黃金五百斤。蒙固辭金錢,權不許。封爵未下,
會蒙疾發,權時在gong6*安,迎置內殿,所以治護者萬方,募封內有能愈蒙疾者,賜
千金。時有針加,權為之慘慽,欲數見其顏色,又恐勞動,常穿壁瞻之,見小
能下食則喜,顧左右言笑,不然則咄唶,夜不能寐。病中瘳,為下赦令,群臣畢
賀。後更增篤,權自臨視,命道士於星辰下為之請命。年四十二,遂卒於內殿。
時權哀痛甚,為之降損。蒙未死時,所得金寶諸賜盡付府藏,敕主者命絕之日皆
上還,喪事務約。權聞之,益以悲感。
蒙少不脩書傳,每陳大事,常口占為箋疏。常以部曲事為江夏太守蔡遺所白,
蒙無恨意。及豫章太守顧邵卒,權問所用,遼因薦遺奉職佳吏,權笑曰:“君欲
為祁奚耶?”於是用之。甘寧粗暴好殺,既常失蒙意,又時違權令,權怒之,蒙
輒陳請:“天下未定,斗將如寧難得,宜容忍之。”權遂厚寧,卒得其用。
蒙子霸襲爵,與守冢三百家,復田五十抨。霸卒,兄琮襲侯。琮卒,弟睦嗣。
孫權與陸遜論周瑜、魯肅及蒙曰:“公瑾雄烈,膽略兼人,遂破孟德,開拓
荊州,邈焉難繼,君今繼之。公瑾昔要子敬來東,致達於孤,孤與宴語,便及大
略帝王之業,此一快也。後孟德因獲劉琮之勢,張言方率數十萬眾水步俱下。孤
普請諸將,咨問所宜,無適先對,至子布、文表,俱言宜遣使脩檄迎之,子敬即
駮言不可,勸孤急呼公瑾,付任以眾,逆而擊之,此二快也。且其決計策意,出
張蘇遠矣;後雖勸吾借玄德地,是其一短,不足以損其二長也。周公不求備於一
人,故孤忘其短而貴其長,常以比方鄧禹也。又子明少時,孤謂不辭劇易,果敢
有膽而已;及身長大,學問開益,籌略奇至,可以次於公瑾,但言議英發不及之
耳。圖取關羽,勝於子敬。子敬答孤書云:‘帝王之起,皆有驅除,羽不足忌。’
此子敬內不能辦,外為大言耳,孤亦恕之,不苟責也。然其作軍屯營,不失令行
禁止,部界無廢負,路無拾遺,其法亦美也。”
評曰:曹公乘漢相之資,挾天子而掃群桀,新盪荊城,仗威東夏,於時議者
莫不疑貳。周瑜、魯肅建獨斷之明,出眾人之表,實奇才也。呂蒙勇而有謀,斷
識軍計,譎郝普,禽關羽,最其妙者。初雖輕果妄殺,終於克己,有國士之量,
豈徒武將而已乎!孫權之論,優劣允當,故載錄焉。
卷五十四  吳書九_裴注三國志原文_國學 史部0
卷五十四  吳書九_裴注三國志原文_國學 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