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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巴哥

啞巴哥是大伯的二兒子,五個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三。從懂事起,母親就教我喚他“啞巴哥”。為什麼啞巴哥一天到晚只會簡單的“呀呀”,就不得而知了。後來,奶奶告訴我,幼時的啞巴哥得過高燒,或許是打錯了針,從沒說過話。

我的老家在一個偏遠閉塞的小山村,一年到頭難得去幾回。待得久點,要屬春節了。父親領著一家人,翻山越嶺,徒步幾公里。那是沒車的年代,我和妹妹尚小,害怕長途跋涉,遲遲不肯走。最終帶著情緒,尾隨父親母親,走走停停。

老家有一條又細又長的山澗。澗水,冰涼透徹,像翡翠般的綠。綠波繞呀繞,在陡峭的跳板上來一個魚躍,便是銀河落下,造就了一汪深潭。之後,又是久久的 * ,讓滾落的石頭在水裡日漸消瘦。赤目魚、石壁魚是拉幫結派的,夥同潛在水裡的小石頭,一會兒在這,一會兒在那。

山澗之上是通往老家的捷徑,在連綿的群山穿過。山里是遮天蔽日的松樹林,地上儘是厚積的松針,那要多少人才能踏出一條潔淨的山道來啊!刺穿樹葉的光束,斜斜地釘在林中;偶爾飛起的鼠雀,嗡嗡作響的昆蟲,讓人屏息凝視,心生警惕;飄落的針葉呢?把剛剛出頭的蘑菇藏匿起來……一切恍若夢境。

話說小孩善變,路上還發著脾氣,抱怨老家那么遠。可一到鄉下,天闊地寬,心也跟著野了。幾個剛剛照過面的小屁孩,都放下身段,挖水渠、捏泥巴、削竹劍、過家家……

啞巴哥也在其中,不同的是嘴裡總含著一口飯,一邊和大伙兒玩得不亦樂乎,一邊不忘記咀嚼。每次玩耍,都會突然撇下我們,往廚房跑,很快又屁顛屁顛地跑出來和我們打成一片,一會兒又去了。一個遊戲過程,來來去去,反覆多次。原來,飯桌下有個夾層,伯母將一碗大米飯放在裡頭,碗上擺著一雙筷子,啞巴哥想吃了就去扒一口。物資匱乏,兒女又多,那碗白飯或許只是加了些鹽巴。要不啞巴哥怎么吃得好歡喜,還將咧嘴笑時出逃未遂的飯粒塞回嘴裡。

老家屋後是一片毛竹,除了將繩索掛在上面盪鞦韆,啞巴哥還會將其砍下一根,學著大人做竹器。

爺爺、大伯是做竹器活的好手。每個圩日,圍在攤位搶貨的人最多,竹器賣出了一件,他們的手上就添了一道又深又黑的裂縫。粗糙厚實的手養活了一大家子,父親和叔叔、姑姑也得以念上

啞巴哥打小蹲在一旁做幫手,看爺爺和大伯做竹器。耳濡目染,一看便會,竟能做許多小樣的竹器。

節後離開老家,啞巴哥送我一個竹籠,可以裝下好幾隻鳥。更神奇的是每個鏤空都一樣大小,小鳥用尖嘴試探了幾次,便死心了。

暑假,偶爾也回老家,啞巴哥鐵定會帶我去敲魚。我們戴著斗笠,把竹簍別在腰間,啞巴哥拿笨重的大鐵錘,浩浩蕩蕩出發了。

可以嬉水,又可以敲魚,這是整個暑假最好玩的光景。那時的天是湛藍的,見底的河裡儘是游魚。

啞巴哥領著我們,示意我們跟在身後,從下游逆水而上。我們既興奮又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淌入沒過小腿肚的河裡。只見他躡手躡腳,在一塊露出水面的石頭前停住。他朝手心吐了一口口水,雙手合十揉搓,掄起大鐵錘,用力地向石頭砸去。一條幾近完美的弧線在空中划過,“砰——”,石頭髮出沉悶的聲音。啞巴哥迅速推開石頭,一串串氣泡湧起,翻著肚白的赤目魚、石壁魚漂上了水面。我們一窩蜂地衝過去,爭搶著打撈這些美味的戰利品。啞巴哥在一旁咧開嘴,笑得那么開心,兩顆大門牙白得晃眼。差不多了,啞巴哥扛起大鐵錘,我們就乖乖地跟上。幾捶下來,別在我們每個人腰間的竹簍,滿了一簍又一簍。

簇擁在啞巴哥身邊,我們凱旋歸來,啞巴哥對誰都是一邊比劃,一邊“呀呀”作聲,忘記了自己是個啞巴。

父親怕我玩野了,要我每天做功課,我也會靠在竹蓆上看書。期間,啞巴哥時不時閃過木窗,瞟來的眼神跟平日不一樣,白的多黑的少,直勾勾盯著我手裡的書。

我知道他因為不能說話,上不了學。書,是他想的,卻不敢觸及的希望。我伸出食指勾他進屋,把帶來的小人書塞在他手裡。他先是露出怯懦、推拒的神色,在我的鼓勵下,他的眼裡放射出稚氣的好奇的光澤。他捧著書坐在門檻上,沖我點點頭,便埋下看,輕輕地“呀呀”,目光里是淺淺的微笑。

每次離開老家,袋子裡不是滿滿的野果,就是一兩件小巧的竹器。啞巴哥也必定要送我到橋頭,“呀呀”指著鼓囊囊的衣兜,我知曉裡面是他愛看的小人書。

我回頭,又看見啞巴哥那兩顆白得晃眼的大門牙。

來源:三明日報 2017-09-24 17:4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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