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巷子是城市的心

在城市，我最喜歡的，是去那些老巷子裡轉悠。我感覺，這些老巷子，是城市樸素的心，是這個城市日漸華麗衣裳上打下的舊補丁——那是老祖母蒼老的手，在油燈下顫抖的縫縫補補。

有人從高空俯瞰城市，那些曲曲折折的老巷子，儼然是一個城市隆起的皺紋。一個城市的年齡在哪兒顯示？不正是這些歷經風雨還頑強蜿蜒於城市的老巷子嗎。

老巷子裡那些被腳印磨得光滑的青石子路，灌滿了歲月的包漿。至於老巷子裡那些青磚上爬滿的青苔，是最柔軟最愛憐的體貼，身體與靈魂的距離，往往就隔著這樣淺淺的一層。

老巷子裡，大多挺立或歪歪斜斜生長著一些根繁葉茂的樹，老巷子裡的蔭涼，來自這些樹的覆蓋。我在老巷子居住的友人孫二毛，夏天在老巷子的樹下納涼，二毛坐在樹下，一把蒲扇掩面，響起了他斷斷續續的鼾聲，路人從沒去驚醒他。風起時，二毛醒了，樹上葉子嘩啦啦響，二毛把耳朵貼近樹身，自言自語，說樹又說話了。二毛還說，在大樹的樹身里，有水汩汩流淌的聲音。有一年老巷子因為安裝地下管道，砍去了一棵樹，我看見老巷子的人，自發簇擁在老樹殘留的根邊，低頭，像是在為老樹的離去默哀。默哀的，是老樹陪伴他們的老時光。

老巷子裡有一棵黃葛樹，爬起來的虬勁根須附在一段斜坡老牆上，一眼望去如巨大浮雕。那年，孫二毛的老爹去世了，二毛把靈堂搭建在老巷子裡，把老爹的黑白遺像掛在樹根盤繞的老牆上，老巷子裡的街坊四鄰，無聲地來到老爹遺像前悼念。遺像上的老爹，面目和善清矍，白色鬍鬚飄飄。這樣一個慈祥老人，一生就住在老巷子的老宅里。大風起了，雷聲中老巷子裡哪家的門窗忘了關，老爹就會一家一家上前，幫忙關上一扇門，順手掩上一扇窗。

二毛的老爹，是做烤鴨的，那烤鴨做得極香，金黃酥脆的烤鴨，上面撒滿了香香的白芝麻。那年，我在老城裡的老巷子裡遊走，總愛去老爹的烤鴨店裡買上一隻。一個人就在樹下啃得精光，嘴唇上沾滿了油，用紙一擦，那紙透明泛光，我在樹下點燃，獨自笑出了聲。後來，我遇到了老城裡的姑娘，我們相愛後，我幾乎每周都要去老巷子買上一隻老爹做的烤鴨。姑娘一家，吃著烤鴨，對我的人品表示滿意。那時我還在大山下一個小鄉工作，不久，他們一家人，把進城門的鑰匙正式交給了我。我感覺城門訇然一聲朝我打開，這有老巷子的一份功勞。

老巷子裡還有開中藥鋪的嚴大爺。戴著老花鏡的嚴大爺，對病人望聞問切，用青筋暴露的手，為病人把摸著脈，這是一種最深的關懷，病人望著嚴大爺，有時感覺病就好了一大半。老巷子裡還有好多手藝人，補鍋的、修傘的、修腳的、彈棉花的、剃頭的、配鑰匙的、做糖葫蘆的……這些謙卑的手藝人，他們就憑手藝養活了一家人，他們與老巷子的風格，緊密地滲透了一生。

老巷子，是城市的心，那裡面包裹著最深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