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接通之後

那是一場緊急會議，仲夏的天氣潮濕悶熱，會議室大而人多，空調似乎不起作用，我的臉上微微出汗。

我看了看時間，噓了口氣，望見窗外流星追月般趕著回家的下班族，真希望會議早點兒結束。此時，我最放心不下放學在家的女兒，想像著她獨自窩在沙發角落，對著空蕩蕩的房間，一遍遍跟維尼熊說悄悄話，一遍遍擺弄小芭比稀稀拉拉的毛髮，一遍遍嘴裡嘟囔著：“寶寶乖，爸爸快回來啦！”這些畫面一遍遍轉悠在我腦子裡，把我的心攪得七零八落。我覺得對不起她，如果有錢的話，該為她請個保姆，像別人家孩子撂下書包就可以吃上熱飯。

突然，兜里輕輕震動了一下，掏出手機，家裡來電。我斷定是女兒打來的，便按下來電拒絕按鈕。這是我交代女兒的，像《潛伏》里地下黨秘密聯絡一樣，如果響鈴按掉，表示正開會或在忙碌，這有兩個好處：一則開會不便接打，以免讓人覺得不自重；二則省話費，生活有時也得精打細算。

這回怪了，手機再次震起，似乎比上次來得更急更猛，心不由“咯噔”一下。孩子還小，我不可能沒有這種感覺，想起之前她顫巍巍端著燒鍋踮起腳尖學煮飯；想起之前她拿著閃亮亮的菜刀在切蘋果；想起之前她爬上陽台摺紙飛機。我幾次三番提醒，她總“舊病”復發，弄得我心裡老擱著塊沉甸甸的石頭……我不敢往下想，汗珠像雨滴一樣從額上溢出，想接，但領導此刻正大聲講話，聲音透過麥克風淹沒了全場，接了也聽不清。手機在緊鑼密鼓的催促中頻頻閃爍，提示電池電量不足，不時發出“咕嚕”聲，很像是飢腸轆轆之人吞咽一塊大糍粑噎住了。

當手機第三次震動時，我條件反射般接起，女兒帶著哭腔說：“爸，我……”“什麼事？”我心慌意亂地問。對方無語，我愣了愣，才發現手機沒電關機。急忙借了部手機，撥了11位號碼，沒人接，只有不斷重複的電子音。我感到手機均勻微弱的聲音就是一顆小小的心臟在跳動。啊——該不是出事了，也許她不小心被菜刀割傷了手，還流了很多血；也許她跑到衛生間弄了很多水，正跌倒躺在濕滑的地板上；也許她爬出窗外，想把紙飛機飛得更遠……

手機一直撥不通，一直沒人接，一直忙音，我頭頂上像有一大窩蜜蜂嗡嗡振翅，趕也趕不走。第四輪重撥後，這回通了，是個陌生中年婦女的聲音，但音調很高，生硬地低吼一聲：“你打錯了！”仔細一看，按錯了一個號碼，真是廟裡長草——荒（慌）了神。

我一個鍵一個鍵地重新按下手機號，女兒稚嫩的童聲傳來，我急切問道：“什麼事？急死你爸。”“老師說，下午要交資料費，我以為你不回來。”原來如此，做夢跳井，虛驚一場。我頓時就像有一台神奇的機器在我身上使勁一抽，把所有的忐忑不安都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