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蕩在這個世界
封建古老的鏈條,如同正欲吞噬我的惡魔,將我緊緊束縛……
誰又能想像到,在這個以科學為主流的時代居然還會有苟延殘喘的封建家族。再準確些說,是古老貧窮可恥可鄙可恨的封建家族。
如果說有什麼比生在這個家族更痛苦的事,應該就是長子長孫的長女這個古怪的身份了吧。曾經有一次偷偷翻過家譜,鮮少有女性上譜,而我則更是稀有中的稀有——“成”字輩:長女XXX。竟會把我的名字寫成錯別字,苦笑一絲,又有什麼重要的呢,就算是長女,就算排在“成”字輩的第一列,還不是死後也不會葬在祖墳。
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家族的黑暗是在5歲那年。那是我記事以來第一次被帶回老家,那次也是因為爺爺出殯而去的。
坐在車上,被人抱在前排,車外的村民們指指點點,年幼的我嚇呆了。突然一個女人沖了出來,攔住了正在緩慢行駛的車子,指責他們沒有給我戴孝帽,強行把我從車上抱了下來帶回人群中,不知從哪裡變了個孝帽給我帶上。
其實那次我也只是被人抱著打個旗子走了個過場,就被一個遠方的我不認識的哥哥替換了下來。回去的時候,我聽到人群中的爭吵:
怎么能讓丫頭冒充小子上祖墳。
就是,還讓打個旗子,太壞規矩了!
……
所有的話里都包含的隱藏意思就是:重男輕女。
十一年後,再一次來到這個令我厭惡的地方,居然又是受到死亡之神的邀請——最厚道的嬸嬸的葬禮。沒有人和我說起嬸嬸究竟是怎么死的。但我知道,她是被這些骯髒的家族人逼死的,被封建教條束縛死的。
從旁人斷斷續續的話語中,一幅奇異的景象慢慢在我的腦海中形成,任我怎樣都揮之不去:靜靜地躺在麥田裡,仰望夜空,斗轉星移,微風吹拂,靈魂隨著藥效的發作而逝,永遠離開這個喧囂的塵世……
一時間忽然對死亡產生了恐懼,害怕起所有人的離開,好像只是這么離開,過了三天,我將再見的便是一具冰冷的屍體。嬸嬸過年的時候還說要買電腦要學英文的,而今卻成了在麥田裡暴曬了一天一夜的屍體,這樣的結果,我接受不了。說人生如夢,我倒覺得光陰是一把噬夢的劍,把人生創造的美好統統扼殺在睡夢之中。
閉著眼睛坐在飯桌旁,不想吃,更不想看到眼前那些幸災樂禍的人們評論嬸嬸的嘴臉。逝者已去,為什麼不能讓她安息呢?
本想著爸爸和叔叔們為了找嬸嬸已經忙的筋疲力盡了,我不能再給他們添亂了,以為眼不見為淨就行了。可我做不到,當聽到那些女人粗俗的言語時,衝動戰勝了冷靜。我想站起來去給那些長舌婦一人一耳光時,卻被一旁的姑姑反手按回了椅子裡,並甩給了我一個不要找事的警告眼神。
睜開眼睛,看著對面評論的最歡的那個長舌婦眉飛色舞,擠眉弄眼的表情,不由得回想到當初千里迢迢跑到我家的那個“賢妻良母”,苦苦哀求爸爸給她那只有國小學歷的兒子找工作的情形,還真是掛不上鉤啊。
受不了屋內飯菜的餿味,醜陋的嘴臉,用尖銳的話語高聲評論我們這一系的人怎樣怎樣。就像是顯示他們才是最完美的,一有什麼拿錢托人的事就求人的不是他們,而是我們。本末倒置。
用最大的聲響推開椅子向門外走去,屋內只是那么半刻的安靜之後,又變成了蒼蠅堆似的吵鬧。
以最慵懶的姿勢坐在門檻上,看灰濛濛的天空流淚。雨順著屋檐流下來,像斷了線的幕簾。
突然有種奇妙的感覺,像是溫煦的幾縷陽光投入地下室,陰冷的空間中飄蕩著格格不入的柳絮。溫馨,卻不自然。在不能察覺的微風的吹拂中,破散成千絲萬縷,像蒲公英一樣,散落至天涯海角。
像嬸嬸,也像半年前不幸去世的曾經的班主任。他們都像柳絮一般輕,一樣的不幸。
視線漸漸模糊,遠望村子盡頭的墳地邊上,那個新立的墳堆旁,嬸嬸微笑地站在她的新家門口在雨幕中向我招手……
我微笑著回望。
也許,她真的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