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傷

這是晚春，不知為何，今年的晚春天氣亦趨驟冷。南方的樹木嬌生慣養，暖和貫了，也就受不了這突如其來的寒冷，提前了生理期——整個城市的樹都在落葉。紛紛揚揚，綠意飛舞。整個城市的大街都被綠意覆蓋。而隨著這寒氣，生長在這個城市的我們的憂傷也在飄蕩，紛紛揚揚，悲傷肆虐——整個心靈都被悲傷侵擾，冷到發寒。

城市的樹感到冷了，就割捨翠綠欲滴的葉。而我們冷了，卻傷害身邊的人，成就一大片詼諧的憂傷。在詼諧的裡面，誰的嘴角都沉重千鈞，無法上揚。因為引人發笑的小丑退出了他的舞台，台下就等的我們只好四處張望，茫然。台下喧囂一片，台上口無一人，劇場裡少了快活因子，哀傷乘虛而入。從此，喜劇成了鬧劇，鬧劇成了荒誕劇，荒誕句成了悲劇。悲劇里，有人瞧見了小丑的面具下淚流滿面的臉。於是這個人開始在矛盾里掙扎——一方面考慮自己要不要將小丑的真相公諸於世；一方面，匆忙擦去眼淚的小丑也發笑了這個人，並請求他不要說關於他的任何一句話——他累了，心神俱疲。原來，玩笑不斷的這些年，台上的小丑也受盡了嘲笑，他拖這疲憊的身心取樂我們這班沒心沒肺的自私鬼。小丑的悲哀，是沒有人理解他，而他最大的悲哀是信錯了這個信誓旦旦要將秘密長埋的人。這個人認為，世界如此大，為何還要將秘密收藏？世界如此小，為何不挑去小丑與觀眾們之間的隔膜，讓世界寬敞點？因為他看見——在狹窄空間裡的觀眾們快窒息了，在苦盅里的小丑快窒息了，守著這個秘密的他也快窒息了。這個秘密就禁錮在他的身體裡，而身體有幾千幾萬個小孔可以任秘密逃跑。為了扣住秘密，他將身上幾千幾萬個小孔封住，人空氣也進不來。他不知道，秘密沒有空氣可以活，而他為一個人，失去氧氣卻會死。

然後，秘密逃了出來。然後，小丑氣瘋了。人惱極了。任那個人怎么道歉都無法平復受挫的心靈，因為這個人不明白，小丑要的不是道歉，不是一句句對不起，不是別人的同情，更不是施捨的眼光。他要的是平靜的生活。生活里，他不用塗脂抹粉，他不用戴著可笑的臉譜，開心的時候可以笑，不開心的時候可以躲在角落裡面無表情地看這周遭的一切，他可以喜怒哀樂，不用在台上人前舉著滑稽的旗幟賣笑，而自己的心卻在滴血。可是小丑不知道夾在他的冷漠與人們的憂傷之間的這個人左右碰壁，傷痕累累。生活的傷，是可以平復的，而心靈的傷怎么舔舐都鮮血淋淋。為了活著，他只好學著忘記傷口隱隱的痛。當心靈對痛產生麻木時，痛的感覺也就不存在了。他依舊可以活得很好。只是，他不知道，他不小心將快樂也忘記了，從此只剩下憂傷過活，沉默，心涼。

這個人被小丑的憂傷傳染，成了憂傷的病原體，傳遞憂傷，造就了一場漫長的憂傷瘟疫，就像這城市晚春的冷，造就了一場綠葉紛飛的華麗盛宴，最後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幹獨自傷悲。

城市的樹遇到了難得遇到的低溫，斷送了綠葉錦繡的前程。而有這樣一個女孩，生長在一個富裕的家庭，從不為穿不上華麗的衣裳而氣憤，從不為沒錢交不上學費而發愁，從不辛苦地勞作而早早地掙錢養家，從不要不到錢花而自卑。可以說，她要的東西全有了，她生活在一間糖果屋裡，連石柱都是用草莓漿果堆砌而成。自古得不到的才是最美的，女孩得到了一切，唯獨沒有經歷憂傷。於是她奮不顧身地向它撲過去，即使是醜陋骯髒的憂傷，即使那憂傷長滿尖銳的刺。曾經如此美好的女孩，而今負著血肉模糊的身軀明晃晃地站在我們面前賣弄這故意製造的傷。我們的眼睛很痛，我們的心很痛。

她本生活得甜蜜幸福，為何要去招惹憂傷？愚蠢的你，為何要撲向鋒利的刀口？你是天使在蔚藍遼闊的天空飛翔，為何迷戀海豚滿是誰無法透氣的世界？你與城市的樹最大的不同是，它的落葉別無選擇，而你卻可以遠離憂傷。可是你沒有，你讓自己受傷，也讓關心你的人跟著受傷。一時的任性，使包括你在內的所有人遭受了一場心靈的鞭撻，這種疼痛無以名狀，也逃脫不了。就像晚春的寒讓整個城市的樹落葉如此必然。從此，情感飛道路上，我們附帶憂傷，步伐沉重。從此，你的糖果屋裡有了朱古力與咖啡的苦澀。

其實小丑，你為何要當小丑，上台的當天，你大可不必一腳踏入馬戲班的帷帳。一開始沒有你，我相信我們也活得很快樂，歡笑自己創造。為什麼你要讓我們對你產生依賴之後扭過頭去？你不知道，其實台上你的嘴角上揚才是我們的喜悅，只是我們不知道那只是你面具上的表情，真是的你已經淚流滿面。其實小丑的歡樂是我們的歡樂，只是我們誤解了真正的快樂的涵義。一時誤解在每個人心力如雜草般瘋長，成了你的、我們的憂傷。

其實女孩，人生的完滿是由於不完滿的存在。憂傷並不是快樂的你所能固執地勉強拽在手心裡玩味的。有的人生來就是悲涼，有的人生來就注定不附帶憂傷。既然上天都認定你是第二種人，你何苦自尋煩惱呢？你一心地認為得不到的才是最重要的，其實已失去的才是最美好的。你得不到憂傷，所以你追求，然而追求的同時，幸福已然失去。在人生的必修課中，有些東西不能貪，比如憂傷。無知如你，一心想得到彩 * 惑下的憂傷，而看不到掉在地上的一張寫有“毒素密度100%”字樣的標籤。從此幸福被 * ，你被困在憂傷的牢籠手懲罰謀殺幸福的錯。我們是獄卒無辜地陪同你受過。

其實那個人，你並沒有犯多大的錯，錯就錯在你對小丑承諾，卻無法對身邊的人不坦白。你流露著樂觀於一切，卻不忍將悲觀驅逐出境。於是你的心境饑寒交迫。你任性，你只管快樂著你的快樂，一意地認為你所想就是小丑所念。你的世界要的是喜劇，而卻不明白，小丑並不像你要不起疼痛劇。你當它是毒瘤，人家可認定它是救命稻草。你是快樂也透明的水瓶座，並不是雙重人格的雙子座。在茫茫星空，最遙遠的距離不是僅可瞭望卻不能相遇，而是遇上的下一秒就是被阻隔的幾萬光年。世界很大，你和小丑似乎很近，其實你們在同一扇門的兩旁，聽得到對方的心跳，卻誰都無法打開這扇銹跡斑斑的柵欄。其實，從那刻起，你才是世界的小丑，可悲的小丑。

世界那么的大，我們不幸是劇場裡悲傷逆流的人。那個罷工離職的小丑是你，那個背叛承諾的人是我，而那個憂傷的女孩是她。

我們是活在糖罐里的瑞士軟糖，全身沾染幸福的甜酸。那個人不知道，沒有小丑，身邊還有許多關心他的人，那個女孩不知道，沒有憂傷，幸福本就唾手可得，而那個小丑不知道，即使有那舞台，他也不是小丑。他們走不出憂傷，是因為他們走不出自己的障。他們不知道不表示他們不懂。其實他們懂，只是走不出來。

小丑，你說那個人還沒長大。其實，你比那個人更幼小，你看不開，大人是不會為這瑣碎的事看不開的。有些事，經過了就是了。有些事過去了就算了。

那個人，你說你無所謂。其實，你比任何人都有所謂。就因為太在乎，所以你什麼都不想失去。你的仙境裡，每一件事都是美好的，注定你面對不了破碎的痛。

女孩，你說有些喜歡你分不出。其實，是你不想分。人都是自私的，有些事，不分就不會分割關愛。也許在你心裡的天平早已傾在一邊，只是你不知道，大家看到不說而已。

我們是糖，卻還一直埋怨生活中庸人自擾的苦；我們是糖，卻滿口辛酸，滿心事的殤；我們是糖，卻經歷滄桑的酒杯，醉了一場薰香瀰漫的夢，當針扎進皮膚，我們還全然不知血水滲出的痛，在夢裡甜甜地笑，痴痴地笑。

我們是糖，甜到憂傷。

我們是糖，為何還要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