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的歲月
所謂胡同,只不過是比較窄一點的巷子,我的童年就生活在這樣的巷子裡。在這裡你千萬不要發揮你的想像,認為我所說的胡同像戴望舒筆下的雨巷一樣,走著一個撐著油紙傘如丁香般結著愁怨的姑娘。細雨滴滴答答,沿著紙傘流下跌落在青石板上。這裡沒有丁香般的姑娘,也沒有青石板。有的只是水泥路面。因為,這裡不是江南,在江南也沒有人把巷子叫做胡同。
遠看狹窄不可過人的胡同,走進去伸開雙手也夠不著兩邊的牆壁。這裡的牆壁大多由泥土構成,歲月的魔力在它們身上留下了絲絲裂紋。那樣紋理清晰而又錯綜複雜的裂紋歷數著胡同里走過的人和事。婚禮從這裡走過,生命從這裡走過,成長從這裡走過,衰老從這理走過,死亡從這裡走過……胡同的歷史仿若一支浩浩蕩蕩的送葬隊伍,哭聲與巾幡將秋風掃下的落葉堆積成墳塋,也就將一個人的歷史堆積成墳塋,並成為胡同最能概括生命現狀的象徵。胡同的歷史也像是一支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兩個人結合然後生命得以誕生,煙火得以延續。胡同中一群人的老化和另一群人的新生,於是胡同的歷史有了看起來不會窮盡的連綿。
我抬起頭看胡同上空的那一片天,準確地說那只是一線天,窄窄的一線天。胡同兩邊的房檐排列成什麼形狀,那一線台南就是什麼形狀,決不貪婪。那一線天很低,因為它堅守著胡同。於是我想起胡同以外的天,那是一片廣闊的天,它被參差的高樓逼迫得無限高遠,劃得支離破碎。雖然支離破碎,但那一片天卻隨著高樓的日益繁多而愈加廣闊。同時,胡同上空的那一線天隨著胡同的日益減退而縮小。
胡同在減退,我對胡同的記憶也在減退。我不知道是不是在某個陽光明媚的清晨我曾和一群小夥伴們背著書包歡快地上學去,在途中有一個小夥伴給我們分了幾粒糖果;我不知道是不是曾在某個夕陽西下的黃昏,我們在胡同里玩過一場追逐遊戲,笑聲溢滿滿了整個胡同;我不知道是不是曾在某個月光皎潔的夜晚,我和當時最要好的朋友一起坐在大門外等媽媽回來開門……這一切都變得不確信起來,猶如隔著一層毛玻璃。然而這一切正在離我遠去,胡同正在離我遠去。
歲月如同釀酒一半,將那些過往的有關胡同的記憶醞釀得芳香四溢,你呢感被它的香氣熏得沉醉於其中,然而你無法真正喝醉。因為時間仍在繼續,日曆不能倒翻。人的一生永遠在前行之中,今天注定要變成昨天,明天注定要變成今天。我打胡同走過,而胡同,也就在我們身後遠去,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