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嘉淦《三習一弊疏》原文及翻譯

孫嘉淦

原文:

事當極盛之際,必有陰伏之機。其機藏於至微,人不能覺。而及其既著,遂積重而不可退。此其間有三習焉,不可不慎戒也。
主德清則臣心服而頌,仁政多ze6*民身受而感。出一言而盈廷稱聖,發一令而四海謳歌。在臣民原非獻諛,然而人君之耳,則熟於此矣。耳與譽化,匪譽則逆,故始而匡拂者拒,繼而木訥者厭,久而頌揚之不工者亦絀矣。是謂耳習於所聞,則喜諛而惡直。
上愈智則下愈愚,上愈能則下愈畏。趨蹌諂脅,顧盼而皆然。免冠叩首,應聲而即是。在臣工以為盡禮,然而人君之目,則熟於此矣。目與媚化,匪媚則觸。故始而倨野者斥,繼而嚴憚者疏,久而便辟之不巧者亦忤矣。是謂目習於所見,則喜柔而惡剛。
敬求天下之士,見之多而以為無奇也,則高己而卑人。慎辦天下之務,閱之久而以為無難也,則雄才而易事。質之人而不聞其所短,返之己而不見其所過。於是乎意之所欲,信以為不逾,令之所 發,概期於必行矣。是謂心習於所是,則喜從而惡違。
三習既成,乃生一弊。何謂一弊?喜小人而厭君子是也。
今夫進君子而退小人,豈獨三代以上知之哉?雖叔.季.之主,臨政願治,孰不思用君子。且自智之君,各賢其臣,孰不以為吾所用者必君子,而決非小人?乃卒於小人進而君子退者,無他,用才而不用德故也。
德者君子之所獨,才則小人與君子共之,而且勝焉。語言奏對,君子訥而小人佞諛,則與耳習投矣。奔走周旋,君子拙而小人便辟,則與目習投矣。即保事考勞,君子孤行其意,而恥於言功,小人巧於迎合,而工於顯勤,則與心習又投矣。小人挾其所長以善投,人君溺於所習而不覺,夫至於小人合而君子離,其患豈可勝言哉!
今欲預除三習,永杜一弊,不在乎外,惟在乎心。治亂之機轉於君子小人之進退進退之機握於人君一心之敬肆能知非則心不期敬而自敬不見過則心不期肆而自肆。敬者君子之招,而治之本。肆者小人之謀,而亂之階也。然則沿流溯源,約言蔽義,惟望常存不敢自是之心,而天德王道,舉不外於此矣。

譯文/翻譯:

事物旺盛到了極點的時候,一定是反面開始出現的時機。這種跡象藏伏得十分幽微難辨,人們通常不能發覺,到了它很明顯的時候,已經積習深重而難以改變。這裡面就有三種習氣,不能不小心警惕。
君主的仁德清正,臣子就會衷心佩服而頌揚;仁厚的施政措施推行了,老百姓親身受益就會心懷感恩。說一句話就朝廷內外都頌揚聖明,頒布一條政令就舉國上下都讚美歌頌,臣子和老百姓主觀上並不是故意奉承阿諛,但君主的耳朵已經聽慣這些好話了。耳朵被這些讚美長期調教,於是凡不是讚美就不順耳。所以剛開始是對提反對意見的人不滿,接著就討厭那些樸素內斂不善辭令的人,久而久之,連讚揚得不夠精妙得體的也覺得不爽了。這就是耳朵習慣了聽好話,喜歡阿諛奉承而討厭直言不諱。
主上越聰明,下人越愚笨;主人越能幹,下人越畏縮。小跑前進、低聲下氣的,使個眼色就來了;脫了官帽、叩頭跪拜的,開口一叫就來了。對臣子來說這是嚴格遵守禮法,但是主上的眼睛已經看慣這樣了。眼睛被這些獻媚的情景長期調教,於是凡不獻媚的人就反感。所以剛開始的時候只是排斥那些不禮貌的,接著就疏遠那些遵紀敬畏的,久而久之,連侍侯得不夠靈活輕巧的也覺得很不恭敬了。這就是眼睛已經習慣了討好行為,喜歡柔和順從而討厭剛正耿直。
誠懇敬業地學習治理天下,世面見多了也就覺得這些事沒什麼了不起,於是認為自己很高明別人很差勁。小心翼翼地辦理天下的事務,經歷時間長了也就覺得沒有什麼難處,於是認為自己的才能不凡、天下事都很容易。問別人聽不到自己的缺點,自己看也找不到什麼過失。這樣以後心裡想要的,就以為確實沒有逾越常規,號令發出後,總是期望一定要執行。這就是心已經習慣 了良好的自我感覺,因此喜歡順從而討厭違抗。
這三個習慣養成以後,就會形成一個弊端。一個什麼弊端呢?就是喜歡小人而討厭君子。要拔擢君子、摒棄小人,這個道理難道只有古時夏商周朝時才知道嗎?即使是末世的君主,誰不知道要任用君子呢?況且自以為明智的君主,都認為自己的大臣很賢良,哪一個不認為自己用的人一定是君子而必定不是小人?而最終還是形成小人拔擢、君子疏離的現象,沒有別的原因,就在於君主用人只看才能不看品行。
品德是君子獨有的特性;才能則是君子和小人都有的,而且在小人那裡往往顯得更強一些。口才方面,君子往往內斂含蓄、辭令無華,而小人則伶牙俐齒、奉承討巧,這就與耳朵的習慣投了緣。辦事方面,君子往往顯得笨拙呆板、慢條斯理,而小人則手腳麻利、靈活迅速,這就與眼睛的習慣投了緣。即便是檢查工作考核評比,君子也是專心致志辦事情而以稱功勞為恥,小人則琢磨主上的喜好,把心思放在如何展示勤勉能幹,這和心理感受的習慣投了緣。小人憑藉自己的才能,琢磨著怎樣投合君主,君主沉湎於自己的耳目習慣,不能發覺他們的意圖,那么到了小人聚攏君子散離的境況,它的後患難道可以簡單說得清楚嗎?
現在想提早免除這三種習氣,永遠杜絕這一個弊端,不在於外力,只在於內心。治世或是亂世的關鍵,就蘊涵在君子和小人的或進或退,而進退的關鍵,就在於君主的起心動念里。能辨明不對的事情,那么心不需要刻意追求“恭肅”而能做到敬事一切;不能發現錯誤,那么心還沒意識到“放縱”已經在恣意忘為了。恭敬嚴肅,這是君子的方略,是安定的根本;放縱身心,這是小人的策劃,是混亂的起點。既然這樣,歸根到底,簡單地說,只是希望皇上經常守護著這顆不敢自以為正確的心,那么上天的仁德、王天下的大道暢行,都不會偏離了。
孫嘉淦《三習一弊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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