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耒《送秦少章赴臨安簿序》原文及翻譯
張耒
原文:
《詩》不云乎:“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夫物不受變,則材不成,人不涉難,則智不明。季秋之月,天地始肅,寒氣欲至。方是時,天地之間,凡植物出於春夏雨露之餘,華澤充溢,支節美茂。及繁霜夜零,旦起而視之,如戰敗之軍,卷旗棄鼓,裹創而馳,吏士無人色,豈特如是而已。於是天地閉塞而成冬,則摧敗拉毀之者過半,其為變亦酷矣,然自是弱者堅,虛者實,津者燥,皆斂藏其英華於腹心,而各效其成,深山之木,上撓青雲,下庇千人者,莫不病焉,況所謂蒹葭者乎?然匠石操斧以游於林,一舉而盡之,以充棟樑、桷杙、輪輿、輹輻、巨細強弱,無一不勝其任者,此之謂損之而益,敗之而成,虐之而樂者是也。
吾黨有秦少章者,自予為太學官時,以其文章示予,愀然告我曰:“惟家貧,奉命於大人而勉為科舉之文也。”異時率其意為詩章古文,往往清麗奇偉,工於舉業百倍。元祐六年及第,調臨安主簿。舉子中第可少樂矣,而秦子每見予輒不樂。予問其故,秦子曰:“予世之介士也,性所不樂不能為,言所不合不能交,飲食起居,動靜百為,不能勉以隨人。今一為吏,皆失己而惟物之應,少自偃蹇,悔禍隨至。異時一身資養於父母,今則婦子仰食於我,欲不為吏,亦不可得。自今以往,如沐漆而求解矣。”余解之曰:“子之前日,春夏之草木也。今日之病子者,蒹葭之霜也。凡人性惟安之求,夫安者天下之大患也。遷之為貴,重耳不十九年於外,則歸不能霸,子胥不奔,則不能入郢。二子者,方其羈窮憂患之時,陰益其所短而進其所不能者,非如學於口耳者之淺淺也。自今吾子思前之所為,其可悔者眾矣,其所知益加多矣。反身而安之,則行於天下無可憚者矣,能推食與人者,嘗飢者也;賜之車馬而辭者,不畏步者也。苟畏飢而惡步,則將有苟得之心,為害不既多乎!故隕霜不殺者,物之災也;逸樂終身者,非人之福也。”
(選自《張耒集》,中華書局1990年版)
譯文/翻譯:
《詩經》上不這樣說過嗎:“蒹葭蒼蒼,白露為霜。”萬物不經受變故,則不能成材。人不經歷磨難,智慧就不明達。晚秋的月份,天地開始變得肅殺,寒氣就要來到。正是此時,天地之間,大凡植物,生長在春夏雨露之後,華美潤澤飽滿,枝葉繁茂。等到濃霜夜降,早晨起來一看,(它們卻)如戰敗的軍隊,卷旗棄鼓,帶傷而逃,官兵面無人色,豈只如此而已。於是天地閉塞而進入了冬季,被凋敗摧折的植物的植物超過一半,它們經歷的變故也夠殘酷了。但是自此脆弱者變得堅強,虛敗者變得充實,多液者變得乾燥,都把精華收斂到心中,並且各顯其成。深山的樹木,上指青雲,下遮千人的,沒有不顯出疲病之態的,何況所說的蒹葭(蘆葦)之類的植物呢?但是,工匠們拿著斧頭來到山林里游看,一下子全砍掉了它們,用它們來做棟樑、桷杙、車輪、輹輗,粗細軟硬,無不合乎功用,這就是所說的有損失就有增益,有失敗就有成功,有苦難就有快樂了。
我的同伴秦少章,在我任太學官員時,就把他的文章送給我看,並憂傷地對我說:“這是我家貧窮時,奉大人之命而盡力創作的科舉文章。”那時他率意而作的詩章散文,往往清麗奇偉,比那些舉人的文章強百倍。元祐六年中舉,調到臨安任主簿。舉子中舉後該有些快樂了,但秦少章每次見到我總是不高興。我問他的原因,他說:“我是世間的一個孤傲的讀書人,本性不高興的事不做,情意不相合人不去結交。飲食起居,舉止言談,不願勉強自己而隨從他人。今一旦為官,都失掉了自我而專去應酬他人。少時自由自在,真後悔(中舉後)禍難跟著到來。當時我一個人要依靠父母撫養,現在則妻子兒女靠我養活,想不為官,又不能夠。從今以後,我就像塗了漆卻想除去一樣了。”我勸解他說:“你為官前的日子,(就像)春夏的草木,而你備受困惑的現在呢,就像蘆葦所遭受的霜凍。大凡人的本性就是只想求得安逸。(而)安逸,是天下人的大患呀。變遷現狀值得珍貴。重耳不流亡在外十九年,就不能回國成就霸業;伍子胥不逃奔他國,就不能攻破郢都(復仇)。這兩個人,當其羈旅他鄉困窘憂患時,暗地裡補益自己的短處,學會原所不會做的事情,這就不像只通過口耳所學到的那樣膚淺了。現在你想到以前的所作所為,那值得悔恨的東西可多了,那能增長見識的東西就更多了。反思自己而能心安理得,就能馳行天下而沒有可畏懼的事情了。能把飯食讓給別人吃的人,是曾經挨過餓的人;賜給他車馬卻推辭不坐的人,是不怕步行的人。如果怕挨餓,怕步行,那就有苟且僥倖之心了,遇到的災難不就多了嗎?所以經霜而不變得肅殺的,是植物的災難;終身安享逸樂的,不是世人的福分。”
張耒《送秦少章赴臨安簿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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