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鼐《述庵文鈔序》原文及翻譯
姚鼐
原文:
余嘗論學問之事,有三端焉,曰:義理也,考證也,文章也。是三者,苟善用之,則皆足以相濟,苟不善用之,則或至於相害。今夫博學強識而善言德行者,固文之貴也;寡聞而淺識者,固文之陋也。然而世有言義理之過者,其辭蕪雜俚近,如語錄而不文;為考證之過者,至繁碎繳繞,而語不可了當。以為文之至美,而反以為病者,何哉?其故由於自喜之太過,而智昧於所當擇也。夫天之生才,雖美不能無偏,故以能兼長者為貴。而兼之中又有害焉,豈非能盡其天之所與之量,而不以才自蔽者之難得與?
青浦王蘭泉先生,其才天與之,三者皆具之才也。先生為文,有唐宋大家之高韻逸氣,而議論考核,甚辨而不煩,極博而不蕪,精到而意不至於竭盡。此善用其天與以能兼之才,而不以自喜之過而害其美者矣。先生歷官多從戎旅,馳驅梁、益,周覽萬里,助威國家定絕域之奇功。因取異見駭聞之事與境,以發其瓌①偉之辭為古文,人所未有。世以此謂天之助成先生之文章者,若獨異於人。吾謂此不足為先生異,而先生能自盡其才,以善承天與者之為異也。
鼐少於京師識先生,時先生亦年才三十,而鼐心獨貴其才。及先生仕至正卿老歸海上自定其文曰《述庵文鈔》四十卷見寄於金陵。發而讀之,自謂粗能知先生用意之深。恐天下學者讀先生集,第嘆服其美而或不明其所以美,是不可自隱其愚陋之識,而不為天下明告之也。若夫先生之持集及他著述,其體雖不必盡同於古文,而一以余此言求之,亦皆可得其美之大者雲。(選自《惜抱軒詩文集》卷四)
譯文/翻譯:
我曾經談論過學問的事情,有三個方面,就是義理、考證、文章。這三個方面,如果好好地運用,就能夠相輔相成;如果不好好運用,就可能會導致互相妨害。現今博學強識並且有良好的言行的人,其文章本來就高貴;孤陋寡聞並且學識淺薄的人,其文章本來就淺陋。但是世間有過於追求義理的人,他們的言辭雜亂沒有條理,粗俗淺顯,像語錄體,沒有文采;有過於追求考證的人,他們的文章就會到了瑣碎繁繞的地步,言語沒完沒了。自以為文章美到了極點,卻反而因此成了弊病,為什么呢?原因在於對喜歡的東西喜歡得太過份,而在他應當選擇的東西(事物)上面智性卻變得愚鈍糊塗了。天生有才能的人,他的文章雖美但不能沒有偏重,所以能兼有三者長處的是最為寶貴的,然而兼具了眾長之中也還是會有不足。(這樣看來)難道充分運用上天給的才華,而且不因為才華而自我蒙蔽的人不是很難得的嗎?
青浦王蘭泉先生,他的才能是上天賜予的,是三者兼具的人才。先生寫的文章,具有唐宋名家高雅的韻味,飄逸的氣度,且文章議論考證,言辭漂亮卻不煩瑣,內容廣博卻不繁雜,精細周到卻不會把意思說盡。這是因為他善用上天給他的、能兼長的才能,卻不因為自己過分喜歡的緣故妨害文章之美。先生當官長期隨軍征戰,在梁州、益州等地奔走,歷覽萬里之景,輔助國家成就安定邊疆的傑出功業。於是他取用這些奇異的見聞,闡發成為奇偉、卓異的言辭寫成古文,這是別人所不曾有的。世人因此說那是上天幫助而成就了先生文章,好像唯獨先生和別人不一樣。我卻說這並非是先生與眾不同之處,先生能用儘自己(三者兼之)能,並好好地承受上天給予他的稟賦,這才是他與別人不一樣的地方。
我年輕時在京城認識先生,當時先生才三十歲,我心裡就很重視崇尚他的才能。到先生官至正卿,年老歸來海上,自己修定文章名為《述庵文鈔》,共四十卷,從金陵寄給我。打開來讀,自認為能粗略地懂得先生深刻的用意。恐怕天下的讀書人讀先生的文集,只會口嘆服他優美的文辭,或許不明白箇中的原因,所以我不能隱藏自己愚陋的見識,不能不清整地(把這些見識)告訴天下人。至於先生的詩集和其他著述,體裁雖然不一定和古文相同,但一概用我這些話來探求,也都可以體會到其中極美妙的地方。
姚鼐《述庵文鈔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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