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文鑑賞:前出師表
文言文鑑賞:前出師表
【作品介紹】
《前出師表》,是中國三國時代蜀漢丞相諸葛亮寫給後主的一篇表。當時為建興五年,蜀漢已從劉備殂亡的震盪中恢復過來,外結孫吳,內定南中,勵清吏政,兵精糧足;諸葛亮認為已有能力北伐中原,實現劉備匡復漢室。表文表達了作者審慎勤懇、以伐魏興漢為己任的忠貞之志和誨誡後主不忘先帝遺願的孜孜之意,情感真摯,文筆酣暢,是古代散文中的傑出作品。
【原文】
前出師表
出處:《三國志》
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1],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2],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3]!然侍衛之臣不懈於內,忠志之士忘身於外者,蓋追先帝之殊遇[4],欲報之於陛下也[5]。誠宜開張聖聽[6],以光先帝遺德,恢hongzhi士之氣[7];不宜妄自菲薄[8],引喻失義[9],以塞忠諫之路也。
宮中府中[10],俱為一體,陟罰臧否[11],不宜異同。若有作奸犯科[12],及為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13],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也。
侍中、侍郎郭攸之、費禕、董允等[14],此皆良實,志慮忠純,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愚以為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之,然後施行,必能裨補缺漏[15],有所廣益。將軍向寵[16],性行淑均[17],曉暢軍事,試用於昔日[18],先帝稱之曰能,是以眾議舉寵為督[19]。愚以為營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陣和睦[20],優劣得所。
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21];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22]。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嘗不嘆息痛恨於桓、靈也[23]!侍中、尚書、長史、參軍[24],此悉貞亮死節之臣[25],願陛下親之信之,則漢室之隆,可計日而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於南陽[26],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27]。先帝不以臣卑鄙[28],猥自枉屈[29],三顧臣於草廬之中,咨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30]。後值傾覆[31],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32],爾來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33]。
受命以來,夙夜憂嘆,恐託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34];故五月渡滬[35],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當獎率三軍,北定中原;庶竭駑鈍[36],攘除奸凶[37],興復漢室,還於舊都[38]。此臣之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至於斟酌損益,進盡忠言,則攸之、禕、允之任也。
願陛下托臣以討賊興復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若無興德之言,則責攸之、禕、允等之慢[39],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謀,以咨諏善道,察納雅言,深追先帝遺詔,臣不勝受恩感激!
今當遠離,臨表涕零,不知所言。
【注釋】
[1]先帝:指蜀昭烈帝劉備。崩殂(cú粗陽):天子之死曰“崩”;殂,也是死的意思。[2]益州:漢行政區域十三刺史部之一,地有今四川省,甘肅省和陝西省一帶,當時治所在成都。疲敝:貧弱。[3]誠:確實是。秋:時候,日子。古人多以“秋”稱多事之時。[4]蓋:發語詞。[5]陛下:對皇帝的稱詞,表示不敢直接面對皇帝,而通過陛階下的侍從轉致的意思。[6]聖:古時對皇上的尊稱。[7]恢弘:發揚使之擴大。[8]妄自菲薄:毫無理由地自己輕視自己。[9]失義:失當,不合大義。[10]宮中:指宮庭內朝中的親近侍臣,如文中的侍中、侍郎之類。府中:指丞相府中的官吏,如文中的長史、參軍等。[11]陟(zhì秩):升官進位。臧否(zāngpǐ髒匹):好壞、善惡。[12]犯科:觸犯法律中的科條。[13]有司:有關的專管官署或官吏。[14]侍中、侍郎:都是皇帝左右的親近侍臣,不僅隨從出入,還備顧問。侍郎,即黃門侍郎。郭攸之:南陽人,性和順,先後與費禕、董允同為侍中。費禕(yī衣):字文偉,江夏鄳(盲men)人,後主即位時為黃門侍郎,後遷侍中,位至大將軍,錄尚書事。延熙十年,被魏降人郭偱刺死。董允:字休昭,後主即位時為黃門侍郎,尋遷侍中,以能抑制宦官黃皓,對後主多有匡助,以侍中兼尚書令。[15]裨(閉b):增益#?6]向寵:蜀大臣向朗的兄子,後主時先後任中部督和中領軍。[17]淑均:善良公平。[18]試用於昔日:指向寵曾隨劉備伐吳,秭歸兵敗,唯他的營壘得到保全。[19]舉寵為督:當時蜀大臣擬推舉向寵為中部督,主管宮廷禁軍的事務。[20]行陣:指部隊。[21]先漢:猶言前漢,西漢。[22]後漢:指東漢。[23]桓:東漢桓帝劉志。靈:東漢靈帝劉宏。[24]侍中:指郭攸之和費禕。尚書:協助皇帝處理公文政務的官吏,此指陳震。長史:丞相府主要佐官,此指張裔。參軍:丞相府主管軍務的佐官,此指蔣琬,諸葛亮死後繼為尚書令,統領國事。[25]貞亮:堅貞誠實。亮,忠誠坦白。[26]南陽:漢郡名,治所在宛(今河南省南陽市)。[27]聞達:有名聲。[28]卑鄙:地位低下,少見識。[29]猥(wěi偉):謙詞。謙卑地。枉屈:屈尊的意思。[30]驅馳:喻為人效勞。[31]值:遇上。傾覆:指建安十三年(208),曹操南侵荊州時,劉備在當陽長坂被擊破一事。[32]這兩句指劉備當陽兵敗,退至夏口(在今湖北省武漢市),派諸葛亮到孫權處求助,開始孫劉的第一次聯合。[33]寄:託付。這句指劉備東伐孫吳,在秭歸被吳將陸遜擊敗,退居白帝。章武三年(223)四月,劉備病死永安宮(故址在今四川省奉節縣東),臨終託孤於諸葛亮,要他輔助後主劉禪,討魏興漢。[34]傷:有損。[35]五月渡瀘:建興三年(225)南中諸郡反叛,諸葛亮率軍出征,渡過瀘水,平定南中四郡。瀘,瀘水,即金沙江。[36]駑鈍:這裡以劣馬(駑)和不鋒利的刀(鈍)來比喻才能的平庸。[37]奸凶:指曹魏。[38]舊都:指漢朝曾建都的長安和洛陽。[39]慢:失職。
【作者小傳】
諸葛亮(181-234),字孔明,琅琊陽都(今山東省沂水縣南)人。東漢末年,他避亂隱居在南陽隆中(今湖北省襄陽縣西),“躬耕隴畝”,自比管仲、樂毅。漢獻帝建安十二年(207),劉備屯兵新野(今河南省新野縣),慕名前去邀他出來輔佐自己,凡三次才得相見。初次見面他就向劉備提出要取得荊、益二州為基業,東連孫權,北抗曹操的方針,這就是著名的“隆中對”。從此,他就輔助劉備,從事光復漢室的大業。章武三年(223),劉備在猇亭戰敗,病死白帝城,臨終把後事囑託給諸葛亮。後主劉禪繼位後,蜀國軍政大事,一應由他裁決。於是與孫吳重修舊好,結為盟國;親征孟獲,平定南中;整頓內政,充實軍資,做好北伐中原的準備。建興五年(227),北上屯駐漢中,連年北征,“攘除奸凶,興復漢室”,直至公元二三四年,病死渭濱軍中,興復之業始終未能成功。
蜀漢滅亡後不久,陳壽纂集諸葛亮的遺文,編成《諸葛氏集》,凡二十四篇。但根據《三國志·蜀志·諸葛亮傳》所列載的篇目看,許多篇現已不復存在。今傳各種諸葛亮集,系後人從史傳中采輯而成。
【題解】
《前出師表》出自《三國志·蜀志》本傳。當時為建興五年,蜀漢已從劉備殂亡的震盪中恢復過來,外結孫吳,內定南中,勵清吏政,兵精糧足;諸葛亮認為已有能力北伐中原,實現劉備匡復漢室的遺願。於是,決意率軍北進,準備征伐曹魏。臨行上書後主劉禪,強調自己為報答先帝的知遇之恩和臨終托咐,以“討賊興復”作為自己的職責,並規勸後主採納忠言,和輯臣吏,勵志自振,使他能專心一致於北伐大業。
“表”是古代文體的一種,專為臣下對君王進行陳述求請時使用,類似的還有“章”、“奏”、“議”等。本文表達了作者審慎勤懇、以伐魏興漢為己任的忠貞之志和誨誡後主不忘先帝遺願的孜孜之意,情感真摯,文筆酣暢,是古代散文中的傑出作品。
【譯文】
先帝創建王業還未完成一半就中途死去,現在天下三分鼎立,蜀漢是那么疲乏困頓,這真是有關生死存亡的時刻呵!然而朝庭里侍奉衛護陛下的大臣們,在內毫不懈怠;忠貞的將士,在外奮不顧身,那是因為大家在懷念先帝對他們不同一般的賞識,要向陛下表示報答之情啊!陛下實在應該廣泛地聽取大家的意見,以此來光大先帝留下的德行,也使大臣們堅貞為國的正氣得到發揚;不可輕率地自己看輕自己而不加振作,言談訓諭時有失大義,以致把臣民向您盡忠規勸的言路也阻塞了。
內庭侍臣和相府官吏,都是一樣為陛下效力的',凡是有所獎懲,不應該有差異。如果有做壞事觸犯法令科條或忠心做好事的,應該交由有關官員評審應受什麼處罰或受什麼賞賜,以此來顯示陛下處事的公正賢明;不可有所偏袒,使得宮中府中法令不一。
郭攸之、費禕、董允等,這些侍衛之臣,都是善良誠實的人,心志都是忠貞純正的,所以先帝選拔出來留給陛下任用。臣下認為宮庭中事,無論大小,全都要詢問他們,然後再執行,必定能夠補救疏漏,擴大效益。
向寵將jun6*品性善良公正,通曉軍事,當初曾被任用過,先帝稱讚他是個能人,所以大家醞釀著要推舉他做中部督。臣下認為禁衛部隊的事務,無論大小,全都由他過問,一定能使軍隊協調齊心,處置合宜,各得其所。
親近賢良的臣子,疏遠奸佞小人,前漢因此而興旺強盛;親近小人,疏遠賢良的臣子,後漢因此而衰敗覆滅。先帝活著的時候,每逢與臣下議論到這件事,沒有不對桓、靈二帝的作為表示痛恨而發出嘆息的。侍中郭攸之、費禕,尚書令陳震,長史張裔,參軍蔣琬,都是堅貞坦誠,能以死報國的臣子,希望陛下親近他們,信任他們;這樣漢家天下的興旺,可以數著日子來等待了。
臣下本來是個平民百姓,在南陽耕田為生,只求在亂世中能保全生命,不想向諸侯謀求高官厚祿和顯赫的名聲。先帝不因臣下低賤和少見識,不惜降低身份而三顧茅廬,向臣下詢問天下大事。因此臣下為之感動,就答應為先帝效力。後來戰事失敗,臣下在敗亡之際,接受了挽救危局的重任,到現在已有二十一年了!先帝知道臣下處事謹慎,所以在臨死時把輔助陛下興復漢室的大事交付給臣下。
接受先帝遺命以來,日日夜夜擔心嘆息,唯恐所託無所成就,從而有損先帝明於鑑察的聲名;所以臣下在炎熱的五月渡過瀘水,深入到不毛之地。現在南方已平定,兵員裝備已充足,該帶領三軍,北進克復中原。也許可以竭盡棉力,掃除兇殘的奸賊,光復漢家江山,使長安、洛陽仍舊成為大漢王朝的首都。這就是臣下用來報答先帝,效忠於陛下的職責。至於權衡得失、掌握分寸,向陛下進忠言,那是郭攸之、費禕、董允他們的責任了。
希望陛下把討伐曹魏,興復漢室的大事交付給臣下,如果無所成就,就治臣下的罪,來稟告先帝在天之靈。如果沒有勸勉陛下發揚聖德的忠言,那就要追究郭攸之、費禕、董允等人的怠惰之罪,公布他們的過失。陛下也應該自作打算,探求高明的道理,了解並接受忠正的言論,牢牢不忘先帝的遺願,臣下這就感恩不淺了。
而今快要去遠征,面對表文,不禁流下淚來,真不知自己說的是什麼。
【解析】
《出師表》是出兵打仗前,主帥給君主上的奏章。這種表,或表明報國之心,或呈獻攻城掠地之策。歷來以戰名世者甚眾,以表傳後者頗少。惟獨諸葛亮的《出師表》不僅存之典冊,而且粲然於文苑。
諸葛亮上《出師表》是在蜀漢後主建興五年(227),率兵北伐之時。這時蜀偏居一隅,國力疲敝,又“北畏曹公之強,東憚孫權之逼”,諸葛亮為了實現劉備振興漢室、一統天下的遺願,“五月渡瀘,深入不毛”,平定了南方,有了較鞏固的後方,並抓住了曹魏兵敗祁山、孫吳兵挫石亭的時機,揮師北伐,擬奪取魏的涼州(今甘肅部分地區),向後主劉禪上了兩道表文,“前表開守昏庸,後表審量形勢”,即出名的《前出師表》《後出師表》。這裡談的是《前出師表》。
諸葛亮自劉備於公元207年“三顧茅廬”後,即忠心耿耿地輔佐劉備,以完成統一大業。經過長期奮戰,使寄寓荊州的劉備,一躍而為與魏、吳對峙的蜀漢之主,雄踞一方,到公元221年劉備即帝位。公元222年吳蜀彝陵之戰後,劉備敗逃白帝城,次年病死。劉備“白帝託孤”時對諸葛亮說:“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業。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對諸葛亮無比信賴。諸葛亮回答說:“臣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劉備吩咐劉禪說:“汝與丞相從事,事之如父。”劉禪繼位,即後主。劉禪黯弱昏庸,親信宦者,遠避賢能,胸無大志,苟且偷安,是個“扶不起的阿斗”。諸葛亮主張出兵擊魏,侃侃陳詞,力排眾疑,申明大義以拯其愚,吐露忠愛以藥其頑,既有政治家的眼光,又有軍事家的頭腦,且嚴守人臣下屬的身份。 ??《出師表》前半部分是臨行時的進諫,後半部分乃表明此行奪勝的決心。劉禪雖為蜀主,而蜀之安危成敗,實繫於諸葛亮之身,因而率眾出征時,當促使後主保持清醒的頭腦,具備正確的觀點,採取得力的措施,才能保證前方順利進軍;同時表明自己忠貞死節之心,既是自勉自勵,也是預防小人惑主。
諸葛亮向後主提出三項建議:廣開言路,嚴明賞罰,親賢遠佞。這三項建議,既是安定後方的措施,也是施政的正理。為了治愚醫頑,作者在行文上頗費深思。
由勢入理,起筆崢嶸。表文第一節向後主提出“開張聖聽”的建議,可是卻從形勢敘起,這能起振聾發聵的作用,又能激發繼承遺志的感情。表文開筆即言“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深痛劉備壯志未酬身先死,深誡後人繼承父業不可廢,以追念先帝功業的語句領起,至忠至愛之情統領了全文。繼而以“今天下三分”,點明天下大勢,逐鹿中原,尚不知鹿死誰手;復直言“益州疲敝”,自身條件很差,地少將寡,民窮地荒;進而大聲疾呼:“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大有危在旦夕之勢,如不救亡存國,將會出現國破身亡的慘局,筆勢陡峭,崢嶸峻拔。在凸顯形勢的情況下,墊以“侍衛之臣不懈於內,忠志之士忘身於外”,他們不忘先帝恩德,不改對後主的忠心,轉危為安,化險為夷還是有依傍的,有力量的,有希望的。在這樣的基礎上,提出“開張聖聽”,“以光先帝遺德,恢hongzhi士之氣”的建議,規勸不可“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表文將是否廣開言路,從關係國家存亡的角度來談,從關係忠於先帝的高度來說,使人聞之驚心,思之動心。如果表文只是一般地申述廣開言路的意義,平平道來,那對一個昏聵愚鈍的君主來說,顯然是不會有多大觸動的。
由主而次,肌理縝密。以情動人,更要以理服人。說理應主次分明,先後有序。表文主要是向後主進言的,因而首揭“開張聖聽”,以打開進言之路。在打通了忠諫之路的前提下,再言執法公平、親賢遠佞兩項。談執訟公平,又先總提“宮中府中,俱為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繼而就宮中、府中兩方面分述之。分述時,又切緊“開張聖聽”的精神,宮中之事,向郭攸之、費、董允這些志慮忠純之士請教,而且要“事無大小,悉以咨之”,則“必能裨補缺漏,有所廣益”。對於府中之事,向“性行淑均,曉暢軍事”的向寵請教,“營中之事,悉以咨之”,也“必能使行陣和睦,優劣得所”。最後提出“親賢臣,遠小人”的問題。三項建議,既可獨立成項,又相互關聯。廣開言路,是開的忠諫之路,而非為讒邪開方便之門。親賢臣遠小人,才能廣納郭攸之、向寵等人的良言,才能“昭平民之理”,不讓奸邪得勢,造成內外異法,賞罰不明。君主昏庸,主要就在於貪於私慾,蔽於視聽,昧於事理,因而忠奸不分,賢愚不辨,是非不清,賞罰不當。諸葛亮針對後主寵信宦官黃皓,無視創業勛臣的毛病,對症施藥,又說得委婉深曲,入情合理。所列三項,廣開言路是前提,執法公平是關鍵,親賢遠佞是核心。嚴密的說理,再愚的人也會得到啟發。
由近及遠,思路開闊。表文為了說明親賢遠佞的利弊,以先漢的“興隆”和“傾頹”的歷史事實,作為前車之鑑,並以先帝嘆息痛恨桓帝、靈帝昏庸誤國為告誡,促使後主親信賢臣,並以“漢室興隆,可計日而待”為鼓勵,由近及遠,借古鑒今,成敗並舉,顯得衢路交通,經緯成文。
諸葛亮因為後主是個“妄自菲薄,引喻失義”的昏庸之徒,理要說得明,語又不可用得重,既要循循善誘地開導,又要不失臣下尊上的分寸。因而以“形勢”使對方震動,明示已臨“危急存亡之秋”,如不勵精圖治,勢必國破身亡;以“情感”打動對方,連呼先帝,聲聲熱淚,其業系先帝首創之業,其臣為先帝簡拔之臣,其將為先帝稱能之將,怎不光先帝之遺德,竟先帝之遺業;以“措施”教之,告知治國理政的具體辦法,切實可行,行必有效;以“事業”勵之,告誡後主要完成“先帝創業未半”的業,使天下歸一,漢室興隆,促使他有遠大的抱負,完成千秋大業。表文從各個方面規箴後主,情真理足,詞婉心切,因而雖屬奏章表文,卻感人至深。
表文的第二部分,由敘自己生平而至言伐魏的意義,進而表明自己“興復漢室,還於舊都”的決心,也寫得慷慨深沉,動人心魄。
由人到己,文勢跌宕。表文從第一部分的進諫,到第二部分,忽以“臣本布衣”起筆,另入蹊徑,別開生面。敘寫自己二十一年來的情況,歷數先帝之殊遇,──一是三顧茅廬使之出山效命,一是傾覆之際使之出任丞相,使之由布衣身份一躍而為極位重臣,由躬耕隱士一舉而成三軍主帥。這一節敘述,好像是逸枝衍蔓,與上下文聯繫不緊。其實,它與上下文貌分神合,明疏實密。這是因為:第一,追溯二十一年的殊遇,披露感恩戴德之情,說明以上進言純屬忠諫,叫後主聽來覺得舒徐入耳。第二,以自身不負先帝殊遇捨命驅馳,作為後主不忘先人之業的榜樣,進一步啟發後主奮發圖強。第三,二十一年不平凡歷程,說明創業艱難,激勵其不可半途而廢,更不能前功盡棄。第四,寫出先帝的榜樣,不以孔明“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茅廬,事不分大小,悉以咨之,於敗軍之際,危難之間,仍委以重任,可見他任人唯賢,唯才是舉,叫後主效法先帝知人善任。第五,表明自己二十一年如一日,竭忠盡智,今後仍一如既往,忠心不改,餘力不遺,使後主托之以討賊興復之任,且可免因率師北伐,小人進讒而不予信任,壞了大局。諸葛亮的這段敘述,系進一步打動後主的心,樂於接受前面的進言,又是臨別時的表白,實有深衷曲意。文章由進言轉而為自敘生平,宕開了筆墨,使文勢波瀾起伏,更為可觀。
由敘而誓,推上高潮。表文繼敘二十一年遭際之後,續述白帝託孤後的心情、工作,進而表明北定中原的決心。前面的論世、進言、抒情,到此結穴,出師表文的特點由此完全挑明。追言託孤之事,交代這次出師的歷史根源,“受命以來,夙夜憂嘆,恐託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說明這次出師的思想基礎。“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指出這次出師的物質準備。在充分敘說條件的基礎上,提出“當獎率三軍,北定中原,庶竭駑鈍,攘除奸凶,興復漢室,還於舊都”,警拔爽截,鏗鏗振響,熠熠生光。《出師表》至此才徑言出師,切入本題。前面的進言,是為了保證有出師的條件,中間敘事,是說明自身具有出師條件,至此兩線歸一,提出宜乎出師,也就如瓜熟蒂落,孕足而娩。
歸納前意,總綰全篇。表文結束之前,將出師與諫言兩層意思攏合一起。一方面提出“願陛下托臣以討賊興復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另一方面還提出“陛下亦宜自謀,以咨諏善道,察納雅言”,諸葛亮主動領受任務,並表示如失職,甘願受罰,以顯示“平明之理”。最後還不放心,諄諄告誡,要後主“深追先帝遺詔”。先帝臨終時訓示後主:“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惟賢惟德,能服於人。”最後又回復到“開張聖聽”的問題上來,可見修明內政與北伐勝敗的關係。這也就將前面兩部分內容,溝通了內在聯繫。
表文以“今當遠離,臨表涕零,不知所言”作結,其聲嗚咽似泣,其情沛然如注,勤勤懇懇之態如現,耿耿忠心盡袒。
“出師未捷身先死”,可惜諸葛亮此行未能如願卻先逝世,後人對此頗多惋嘆。杜甫曾寫道:“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蜀相》)宋代文天祥身陷囹圄,還高唱“或為《出師表》,鬼神泣壯烈。”(《正氣歌》)陸游更是多次提到《出師表》:“《出師》一表通古今,夜半挑燈更細看。”(《病起書懷》)“《出師》一表千載無”(《游諸葛武侯台》),“一表何人繼出師”(《七十二歲吟》),“凜然《出師表》,一字不可刪。”(《感狀》),“《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書憤》)總之,這道《出師表》,因其深情厚意寄翰墨,忠肝義膽照簡編,一直為人所樂道。
《出師表》能寫到如此地步,決不是偶然的。文章皆有所為而發。時當北伐在即,作為主帥的諸葛亮要向君主上一道表文,他不是作為例行公事,而是從北伐的全局上考慮,只有後主修明政治,才能保證北征順利,因而先進安後之言,再表奪勝決心。表文又極為注意收表對象的特點,因而決不是一般的上條陳,列述方策,而是熔議論、敘事、抒情於一爐,啟愚矯頑。諸葛亮是後主的丞相,又是受“託孤”的對象。他給後主上表文,既不宜用訓斥的口吻,又不便用卑下的聲氣,寫得不卑不亢,方為得體。尤其文中連稱先帝,最為合宜。全文稱先帝凡十三次,顯得情詞十分懇切。諸葛亮自敘“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確實“諸葛一生惟謹慎”,細玩本文,從慮事到措詞,無不體現了“謹慎”精神,這也是此表被之為“至文”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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