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家書文言文翻譯
曾國藩家書文言文翻譯
曾國藩是中國近代史上最顯赫和最有爭議的人物,其生前毀譽參半,以下是小編搜尋整理一篇曾國藩家書文言文翻譯,歡迎大家閱讀!
前言
曾國藩率湘軍鎮壓了太平大國,被清廷稱為“同治中興”第一功臣;又於1861 年創辦了中國最早的洋務軍工企業安慶內jun6*械6*所,成為洋務派的重要代表人物。辛亥革命以後,一些革命黨人稱他“開就地zheng6*法之先河”,並在“天津教案”中sha6*人割地,是遺臭萬年的漢奸。
著名革命家章太炎對曾國藩的評價最為客觀,稱曾國藩“譽之則為聖相,讞之則為元兇。”
青年時代的毛6*澤6*東對他這位赫赫有名的同鄉評價甚高,他在1917 年致友人的信中說:“吾於近人,獨服曾文正。”
jiang6*中6*正更是把曾國藩奉為終生學習的楷模,並親自從《曾國藩家書》中摘錄出許多語錄,然誦參悟。
當然,對於歷史人物的評價,是不能脫離當時的歷史條件的。特別是對曾國藩這樣的學識很高的人物,是絕不能妄下評語的。
曾國藩受地主階級利益的局限,官至一品大員,代表著封建統治勢力。但是,作為一個影響深遠的人物,必然有其深刻的自身原因。單就這個意義,研究、了解曾國藩也是非常必要的。
曾國藩,字伯涵,號滌生。湖南湘鄉人,生於1811 年,卒於1872 年。曾國藩六歲讀書,二十八歲中進士。初授翰林院檢討,一直到道光29 年(1849年)升禮部右侍郎、署理兵部左侍郎。鹹豐帝即位後,他先後兼任過兵、工、刑、吏等侍郎等職。
曾國藩在仕途上官運亨通,十年之中連升十級,並在京師贏得了較好的聲望。他一生嚴於治軍、治家、修身、養性,實踐了立功、立言、立德的封建士大夫的最高追求。
被後世視為道德修養的楷模。
曾國藩一生經過了中國哀朽的過程,就其本人而言,早年精專學問,學作聖賢,著實取得不少成績,後從戎理政,也不失終有所成。然而他率軍鎮壓太平天國,sha6*人割地等所作所為,卻是罪名昭著。特別是“天津教案”使曾國藩遭到沉重的精神打擊,於1872 年3 月12 日,死於兩江總督任上,終年61 歲,正如古人所云:“千夫所指,無病自亡。”
無論曾國藩屬何種類型的人,如何評說,歷史是公正和客觀的。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曾國藩對他們所處的歷史時期和後世的中國社會,都產生過重要的影響,尤其是他留下的《曾文正公文集》一書,在歷史上受到世人的重視。
《曾文正公全集》由曾國藩撰寫,李鴻章之兄、湖廣總督李瀚章編輯,共167 卷,初於1876 年刊行,幾經刻印,卷數不一。全集包括奏搞、批牘、治兵語錄、文集、詩集、雜著、日記、書扎、家書、家訓等部分。但流傳至今,並受世人重視的,亦只有其中的“家書”真正遺留下來了,難怪著名學者南懷謹在《論語別裁》中說:“清代中興名臣曾國藩有十三套學問,流傳下來的只有一套《曾國藩家書》。”
《曾國藩家書》反映了曾國藩一生的主要活動和他治政、治家、治學、治軍的主要思想,是研究曾國藩其人及這一時期歷史的重要材料。
本書收集及整理了曾國藩家書之精華部分,按年代順序併合為:修身篇、勸學篇、治家篇、理財篇、交友篇、為政篇及用人篇等部分,基本包括了曾國藩一生的主要思想。
一 修身篇
稟父母·謹守父親保身之則
【原文】
男國藩跪稟
父親大人萬福金安,自閏三月十四日,在都門拜送父親,嗣後共接家信五封。五月十五日,父親到長沙發信,內有四弟信,六弟文章五首。謹悉祖父母大人康強,家中老幼平安,諸弟讀書發奮,並喜父親出京,一路順暢,自京至省,僅三十餘日,真極神速。
邇際①男身體如常,每夜早眠,起亦漸早。惟不耐久思,思多則頭昏,故常冥心於無用,優遊涵養,以謹守父親保身之訓。九弟功課有常,《禮記》九本已點完,《鑒》已看至《三國》,《斯文精粹》詩文,各已讀半本,詩略進功,文章未進功。男亦不求速效,觀其領悟,已有心得,大約手不從心耳。
甲三於四月下旬能行走,不須扶持,尚未能言,無乳可食,每日一粥兩飯。家婦身體亦好,已有夢熊之喜,婢僕皆如故。
今年新進士龍翰臣得狀元,系前任湘鄉知縣見田年伯之世兄,同鄉六人,得四庶常,兩知縣,複試單已於閏三月十六日付回。茲又付呈殿試朝考全單。
同鄉京官如故,鄭莘田給諫服闕來京,梅霖生病勢沉重,深為可慮。
黎樾喬老前輩處,父親未去辭行,男已道達此意。廣東之事,四月十八日得
捷音,茲將抄報付回。
男等在京,自知謹慎,堂上各老人,不必掛懷。家中事,蘭姊去年生
育,是男是女?楚善事如何成就?伏望示知。男謹稟,即請
母親大人萬福金安。(道光二十一年五月十八日)
【注釋】
①邇際:現在,目前。
【譯文】
兒子國藩跪著稟告
父親大人萬福金安。自從閏三月十四日,在京城城門拜送父親回家,後來共接到家信五封。五月十五日,父親到長沙發信,裡面有四弟的信,六弟的文章五首。恭謹地得知祖父母大人身體康健強壯,家裡老小都平安,諸位弟弟發奮讀書,並且高興的知道父親離京後一路順暢,從京城到省城,只用了三十多天,真是神速。
眼下兒子身體如常,每晚早睡,起得也早。只是不能用腦過度,過度了便頭昏。所以經常靜下心來讓腦子不想任何事情,身心優閒以加強涵養工夫,以便謹敬的遵守父親關於保身的訓示。九弟的功課很正常,《禮記》九本已點完,《鑒》已看到《三國》,《斯文精粹》詩文各讀了半本,詩歌稍有進步,文章沒有進步。但也不求很快見效。看他對書的領會程度,已經有些心得,大約只是手不從心,還表達不出吧。
甲三在三月下旬已能行走,不要別人扶持,還不能說話,沒有乳吃,每天一頓粥兩頓飯,家婦身體也好,已有生男的喜兆,婢女僕從都與原來一樣。
今年新進士龍翰臣得了狀元,是前任湘鄉知縣見田年怕的世兄,同鄉六個,得了四個庶常、兩個知縣。複試單已經在閏三月十六日寄回,現又寄呈殿試朝考的全單。
同鄉的京官還是那些。鄭莘田給諫服闕來京城。梅霖生病勢嚴重,很是可慮。黎樾喬老前輩那裡,父親沒有去辭行,兒子已代為致意。廣東的事,四月十八日得捷報,現將抄報寄回。
兒子等在京城,自己知道謹慎從事。堂上各位老人,不必掛念。家裡的事,蘭姐去年生育,是男是女?楚善的事怎樣成全?兒子希望大人告訴一下。兒子謹稟,即請母親大人萬福金安。(道光二十一年五月十八日)
稟父母·痛改前非自我反省
【原文】
男國藩跪稟
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十月廿二,奉到手諭,敬悉一切。鄭小珊處,小隙①已解。
男人前於過失,每自忽略,自十月以來,念念改過,雖小必懲,其詳具載示弟書中。
耳鳴近日略好,然微勞即鳴。每日除應酬外,不能不略自用功,雖欲節勞,實難再節。手諭示以節勞,節慾,節飲食,謹當時時省記。
蕭辛五先生處寄信,不識靠得住否?龍翰臣父子,已於十一月初一日到;布疋線索,俱已照單收到,惟茶葉尚在黃恕皆處。恕皆有信與男,本月可到也。男婦及孫男女等皆平安,余詳於弟書,謹稟。(道光二十二年一月二十六日)
【注釋】
①隙:嫌隙。
【譯文】
兒子國藩跪著稟告
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十月二十二日,收到手諭,敬悉一切。鄭小柵那裡,小小嫌隙已經化解。兒子以前對於過失,每每自己忽略了。自十月以來,念念不忘改過,問題雖小也要懲戒。詳細情況都寫在給弟弟的信中。
耳鳴近日稍好了些,但稍微勞累一點便又響起來了。每天除應酬外,不能不略為自己用功,雖想節勞,實在難以再節了。手諭訓示兒子節勞,節慾,節飲食,我一定時刻牢記遵守。
蕭辛五先生那裡寄信,不知可靠不?龍翰臣父子,已在十一月初一日到了。布疋、線索,都已照單子收到,只是茶葉還在黃恕皆那裡。恕皆有信給我,本月可以到。兒媳婦和孫兒和孫女都平安,其餘的詳細寫在給弟弟的信中,謹此稟告。(道光二十二年一月二十六日)
致諸弟·明師益友虛心請教
【原文】
諸位賢弟足下:十月廿一,接九弟在長沙所發信,內途中日記六頁,外藥子一包。
廿二接九月初二日家信,欣悉以慰。
自九弟出京後,余無日不憂慮,誠恐道路變故多端,難以臆揣。及讀來書,果不出吾所料,千辛萬苦,始得到家,幸哉幸哉!鄭伴之下不足恃,余早已知之矣。郁滋堂如此之好,余實不勝感激!在長沙時,曾未道及彭山屺。何也?
四弟來信甚詳,其發憤自勵之志,溢於行問;然必欲找館出外,此何意也?不過謂家塾離家太近,容易耽閣不如出外較淨耳。然出外從師,則無甚耽擱,若出夕做書,其耽擱更甚於家塾矣。
且苟能發奮自立,則家塾可讀書,即曠野之地,熱鬧之場,亦可讀書,負薪牧豕①,皆可讀書。苟不能發奮自立,則家塾不宜讀書,即清淨之鄉,神仙之境,皆不能讀書。
何必擇地,何必擇時,但自問立志之真不真耳。
六弟自怨數奇②,余亦深以為然;然屈於小試,輒發牢騷,吾竊笑其志之小而所憂之不大也。君子之立志也,有民胞物與之量,有內聖外王之業,而後不忝於父母之所生,不愧為天地之完人。故其為憂也,以不如舜不如周公為憂也,以德不修學不講為憂也。
是故頑民梗化則憂之。蠻夷猾夏則憂之,小人在位,賢人否閉則憂之,匹夫匹婦不被己澤憂之。所謂悲天命而憫人窮,此君子之所憂也。若夫一體之屈伸,一家之饑飽,世俗之榮斥得失,貴賤毀譽,君子固不暇憂及此也。六弟屈於小試,自稱數奇,余窮笑其所憂之不大也。
蓋人不讀書則已,亦既自名曰讀書人,則必從事於《大學》。《大學》之綱領有三,明德新民止至善,皆我分內事也。昔賣書不能體貼到身上去,謂此三項,與我身毫不相涉,則讀書何用?雖使能文能詩,博雅自詡,亦只算識字之牧豬奴耳,豈不謂之明理有用之人也?朝廷以制藝取士,亦謂其能代聖賢立言,必能明聖賢之理,行聖賢之行,可以居官蒞民,整躬率物也。若以明德新民為分外事,則雖能文能詩,而於修己治人之道?關茫然不講,朝廷用此等人作官,與用牧豬奴作官,何以異哉?
然則既自名為讀書人,則《大學》之綱領皆己立身切要之事明矣。其修目有八,自我觀之,其致功之處,則僅二者而已,曰格物,曰誠意。格物,致知之事也。誠意,力行之事也。物者何?即所謂本末之物也。身心意知家國天下,皆物也。天地萬物,皆物也。日用常行之事,皆物也。格者,即格物而窮其理也。如事親定省,物也。究其所以當定省之理,即格物也。事兄隨行,物也。究其所以當定省之理,即格物也。吾心,物也。究其存心之理,又博究其省察涵養以存心之理,即格物也。吾身,物也。究其敬身之理,又博究其立齊坐屍以敬身之理,即格物也。每日所看之書,句句皆物也。切己體察,窮其理,即格物也。知一句便行一句,此力行之事也。此二者並進,下學在此,上達亦在此。
吾友吳竹如格物工夫頗深,一事一物,皆求其理。倭艮峰先生則誠意工夫極嚴,每日有日課冊。一日之中,一念之差,一事之失,一言一默,皆筆之於書,書皆楷字。三月則訂一本,自乙未年起,今三十本矣。盡其慎獨之嚴,雖妄念偶動,必即時克治,而著之於書,故所賣之書,句句皆切身之要藥。茲將艮峰先生日課,鈔三葉付歸,與諸弟看。
余自十月初一日起,亦照艮峰樣,每日一念一事,皆寫之於冊,以便觸目克治,亦寫楷書。馮樹堂與余同日記起,亦有日課冊。樹堂極為虛心,愛我如兄弟,敬我如師,將來必有所成。余向來有無恆之弊,自此寫日課本子起,可保終身有恆矣。蓋明師益友,重重夾持,能進不能退也。本欲抄余日課冊付諸弟閱,因今日鏡海先生來,要將個子帶回去,故不及鈔。十一月有折差,準抄幾葉付回也。
余之益友,如倭艮峰之瑟僴③,令人對之肅然。吳竹如竇蘭泉之精義,一言一事,必求至是。吳子序邵慧西之談經,深思有辨。何子貞之談字,其精妙處,無一不合,其談詩尤最符契④。子貞深喜吾詩,故吾自十月來,已作詩十八首,茲抄二葉付回,與諸弟閱。馮樹堂陳岱雲之立志,汲汲不逞,亦良友也。鏡海先生,吾雖未嘗執贄⑤請業,而心已師之矣。
吾每作書與諸弟,不覺其言之長,想諸弟或厭煩難看矣。然諸弟苟有長信與我,我實樂之,如獲至寶,人固各有性情也。
余自十月初一起記日課,念念欲改過自新;思從前與小珊有隙,實是一朝之忿,不近人情,即欲登門謝罪。恰好初九日小珊來拜壽,是夜余即至小珊家久談。十三日與岱雲合隊,請小珊吃飯,從此歡笑如初,前隙蓋釋矣。近事大略如此,容再讀書。國藩手具。(道光二十二年十月二十六日)
【注釋】
①負薪:背柴,相傳漢代朱買臣背著柴草時還刻苦讀書。牧豕:放豬。
相傳漢代函宮一邊放豬。同時還在聽講解經書。
②致奇:這時指命運不好,遇事不利。
③僴:胸襟開闊。
④符契:符和、契合。
⑤贄:拜見師長時所持的禮物。
【譯文】
諸位賢弟足下:
十月二十一日,接到九弟在長沙所發的信裡面有路上日記六頁,外藥子一包。二十二日接到九月初二日家信,欣悉一切聊以自我慰。
自從九弟離京城後,我沒有一天不憂慮,深怕道路變故多端;旦以預料。等讀了來信(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千辛萬苦,才得到達,幸運!真是幸運!與鄭同行不足以依靠,我早知道了,郁滋堂這樣好,我實在感激不盡。在長沙時,沒有提到彭山屺,為什麼?、四弟來信寫得很詳細,他發奮自勵的志向,流露在字里行問。但一定要出外找學堂,這是什麼意思?不過說家塾學堂離家裡太近,容易耽擱,不如外出安靜。然而出外從師,自然沒有耽擱。如果是出外教書,那耽擱起來,比在家塾里還厲害。
而且真能發奮自立,那么家塾可以讀書,就是曠野地方,熱鬧場所,也可以讀書,背柴放牧,都可以讀書。如不能發奮自立,那么家塾不宜讀書,就是清淨的地方,神仙的環境,都不宜讀書,何必要選擇地方,何必要選擇時間,只要問自己:自立的志向是不是真的。
六弟埋怨自己的命運不佳,我也深以為然。但只是小試失利,就發牢騷,我暗笑他志向大小而心中憂慮的不大,君子的立志,有為民眾請命的器量,有內修聖人的德行,外建王者稱霸天下的雄功,然後才不負父母生育自己,不愧為天地間的一個完全的人。
所以他所憂慮的,是因自己不如舜皇帝,不如周公而憂慮,以德行沒有修整、學問沒有大成而憂慮。所以,頑固的刁民難以感化,則憂;野蠻的夷、狡滑的夏不能征服,則憂;小人在位,賢人遠循,則憂;匹夫匹婦沒有得到自己的恩澤,則憂。這就是通常所兌的悲天命而憐憫百姓窮苦,這是君子的憂慮。如果是一個人的委屈和伸張,一家人的飢和飽,世俗所說的榮與辱,得與失,貴與賤,毀與譽,君子還沒有功夫為這些去憂慮呢。
六弟委屈於一次小試,自稱數奇,我暗笑他所憂的東西大小了。
假如有人不讀書便罷了,只要自稱為讀書人,就一定從事於《大學》。《大學的綱要有三點:明德、新民、止至善,都是我們的份內事情。如果讀書不能體貼到身上去,說這三點,與我毫不相干,那讀書又有什麼用?雖說能寫文能做詩,博學雅聞自己吹噓自己,也只算得一個識字的牧童而已,豈可叫明白事理階個有用的人。朝廷以制藝來錄取士人,也是說他能代替聖人賢人立言,必須明白聖賢的道理,行聖賢的行為,可以為官管理民眾,整躬率物。如果以為明德、新民為份外事,那雖能文能詩,而對於修身治人的道理,茫茫然不懂,朝廷用這種人作官;和用牧童做官,又有何區別呢?
既然自稱讀書人,那么《大學》的綱領,都是自己立身切要的事情已十分明白,《大學》應修的科目共有八個方面,以我看來,取得功效的地方,只有兩條,一條叫格物,一條叫誠意。格物,致知的事情,誠意,力行的事情。物是什麼?就是本末的物。
身、心、憊、知、家、國、天下,都是物,天地萬物,都是物。日常用的、做的,都是物。格,是考究物及窮追他的方面理如侍奉父母,定期探親,是物。何應當定期探親的理由,就是格物。研究為何應當跟隨兄長的理由,就是格物。我的心,是物。研究自己存心的道理,廣泛研究心的省悟、觀察、涵養的道理,就是格物。我的身體,是物。研究如何敬惜身體的道理,廣泛研究立齊坐屍以敬身的道理,就是格物。每天所看的書,句句都是物。切己體察,窮究其理,就是格物,這是致知的事。所滑誠意,就是知道了的東西就努力去做,誠實不欺。知一句,行一句,這是力行的事。兩者並進,下學在這裡,上達也在這裡。
我的朋友吳竹如格物工夫很深,一事一物,都要求它的道理。倭艮峰先生誠意工夫很嚴,每天有日課冊子。一天之中,一念之差,一事之失,一言一默,都寫載下來。字都是正楷。三個月訂一本,從乙未年起,已訂了三十本。因他慎獨嚴格,雖出現妄念偶動,必定馬上克服,寫在書上。所以他讀的書,句句都是切合自身的良藥,現將艮峰先生日課,抄三頁寄回,給弟弟們看。
我從十月初一日起,也照艮峰一樣,每天一個念頭一件事情,都寫在冊子上,以使隨時看見了加以克服,也寫正楷。馮樹堂和我同日記起,也有日課冊子。樹堂非常虛心,愛護我如同兄弟,敬重我如同老師,將來一定有所成就。我向來有無恆心的毛病,從寫日記本子開始,可以保證一生有恆心了。明師益友,一重又一重挾持我。只能進不能退。
本想抄我的日課冊給弟弟們看,今天鏡海先生來,要將本子帶回,所以來不及抄。十一月有通信兵,準定抄幾頁寄回。
我的益友,如倭艮峰的鮮明端莊,令人肅然起敬。吳竹如、竇蘭泉的精研究義,一言一事,實事求是。吳子序、邵蕙西談經、深思明辨。何子貞談字,其精妙處,與我無一下合,談詩尤其意見一致。子貞很喜歡我的詩,所以我從十月以來,已作了十八首,現抄兩頁寄回,給弟弟看。馮樹堂、陳岱雲立志,急切而慌忙,也是良友。鏡海先生,我雖然沒有拿著禮物去請求授業,而心裡早已師從他了。
我每次寫信與諸位弟弟,不覺得寫得長,我想諸位弟弟厭煩不想看。但弟弟們如有長信給我,我實在很已快樂,如獲至寶,人真是各有各的性格啊!
我從十月初一日起記日課,念念不忘想改過自新。回憶從前與小珊有點嫌隙,實在是一時的氣憤,不近人情,馬上想登門謝罪。恰好初九日小珊來拜壽,當天晚上我到小珊家談了很久。十三日與岱雲合夥,請小珊吃飯,從此歡笑如初,嫌隙煙消雲散。近來的事大致這樣,容我以後再寫,兄國藩手具。(道光二十二年十月二十六日)
稟父母·勸弟勿夜郎自大
【原文】
男國藩跪稟
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六月廿日,接六弟五月十二書,七月十六,接四弟九弟五月廿九日書。皆言忙迫之至,寥寥數語、字跡潦草,即縣試案首前列,皆不寫出。同鄉有同日接信者,即考古老先生,皆已詳載。同一折差也,各家發信,遲十餘日而從容;諸弟發信,早十餘日而忙迫①,何也?且次次忙迫,無一次從容者,又何也?
男等在京,大小平安,同鄉諸家皆好;惟湯海秋於七月八日得病,初九日未刻即逝。
八月十八考教習,馮樹堂、郭筠仙、朱嘯山皆取。湖南今年考差,僅何子貞得差,余皆未放,惟陳岱雲光景②最苦。男因去年之病,反以不放為樂。王仕四已善為遣回,率五大約在糧船回,現尚未定;渠身體平安,二妹不必掛心。叔父之病,男累求詳信直告,至今未得,實不放心。
甲三讀《爾雅》,每日二十餘字,頗肯率教③。六弟今年正月信,欲從羅維山處附來,男甚喜之!後來信絕不提及,不知何故?所付來京之文,殊不甚好。在省讀書二年,不見長進,男心實憂之,而無如何,只恨男不善教誨而已。大抵第一要除驕傲氣習,中無所有,而夜郎自大,此最壞事。四弟九弟雖不長進,亦不自滿,求大人教六弟,總期不自滿足為要。余俟續陳。男謹稟。(道光二十四年七月廿日)
【注釋】
①忙迫:意指忙碌。
②光景:情形。
③率教:聽教。
【譯文】
兒子國藩跪著稟告
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六月二十日,接到六弟五月十二日的信。七月十六日,接到四弟九弟五月二十九日的信。都說非常忙,寥寥幾句話,字跡也潦草,便是縣裡考試的頭名和前幾名,都沒有寫上。同鄉中間有同一天接到信的,就是考古老先生,也都詳細寫了。同是一通信兵,各家發信,遲十多天而從容不迫。弟弟們早十多天而如此忙碌,為什麼?並且每次都說忙,沒有一次從容,又為什麼?
兒等在京城,大小平安。同鄉的各家都好,只是湯海秋在七月八日生病,初九日未刻便逝世了。八月二十八日考教習,馮樹堂、郭筠仙、朱嘯山都取了。湖南今年的考差,只有何子貞得了,其餘的都沒有放,只陳岱雲的情形最苦。兒子因去年的病,反而以為不放我而高興。王仕四已經妥善的遺送回去,率五大約乘糧船回,現在還沒有定。他們身體平安,二妹不必掛念。叔父的病,兒子多次請求詳細據實告訴我,至今沒有收到,實在不放心。
甲三讀《爾雅》,每天二十多字,還肯受教。六弟今年正月的信,想從羅羅山處附課,兒子很高興。後來的信絕不提這件事,不知為什麼?所寄來的信,寫得不好。在省讀書兩年,看不見進步,兒子心裡很憂慮,又無可奈可,只恨兒子不善於教誨罷了。大約第一要去掉驕傲氣習。心中無為有,又夜郎自大,這個最壞事。四弟九弟雖說不長進,但不自滿,求雙親大人教導六弟,總要不自滿自足為要緊。其餘下次再陳告。兒子謹稟。
(道光二十四年七月二十日)
致諸弟·勸弟謹記進德修業
【原文】
四位老弟左右:
昨廿七日接信,暢快之至,以信多而處處詳明也。四弟七夕詩甚佳,已詳批詩後;從此多作詩亦甚好,但須有志有恆,乃有成就耳。余於詩亦有工夫,恨當世無韓昌黎及蘇黃一輩人可與發吾狂言者。但人事太多,故不常作詩;用心思索,則無時敢忘之耳。
吾人只有進德、修業兩事靠得住。進德,則孝弟仁義是也;修業,則詩文作字是也。
此二者由我作主,得尺則我之尺也,得寸則我之寸也。今日進一分德,便算積了一升谷;明日修一分業,又算餘了一文錢;德業並增,則家私日起。至於功名富貴,悉由命走,絲毫不能自主。昔某官有一門生為本省學政,托以兩孫,當面拜為門生。後其兩孫歲考臨場大病,科考丁艱①,竟不入學。數年後兩孫乃皆入,其長者仍得兩榜。此可見早遲之際,時刻皆有前走,盡其在我,聽其在天,萬不可稍生妄想。六弟天分較話弟更高,今年受黜②,未免憤怨,然及此正可困心橫慮,大加臥薪嘗膽之功,切不可因憤廢學。
九弟勸我治家之法,甚有道理,喜甚慰甚!自荊七遺去之後,家中亦甚整齊,待率五歸家便知。書曰:“非知之艱,行之維艱。”九弟所言之理,亦我所深知者,但不能莊嚴威厲,使人望若神明耳。自此後當以九弟言書諸紳,而刻刻警省。季弟天性篤厚,誠如四弟所云,樂何如之!求我示讀書之法,及進德之道。另紙開示。作不具,國藩手草。(道光二十四年八月付九日)
【注釋】
①丁艱:舊時稱遭父母之喪為了艱。
②黜:降職或罷免。
【譯文】
四位老弟左右:
昨天,即二十六日接到來信,非常暢快,回信多而所寫的事處處詳細明白,四弟的七夕詩很好,意見已詳細批在詩後面。從此多做詩也很好。但要有志有恆,才有成就。
我對於詩也下了工夫,只恨當世沒有韓昌黎和蘇、黃一輩人,可以引起我口出狂言。但人事應酬大多,所以不常作侍。用心思索,那還是時刻不忘的。
我們這些人只有進德、修業兩件事靠得住。進德、指孝、梯、仁、義的品德;修業,指寫詩作文寫字的本領。這兩件事都由我作主,得進一尺,便是我自己的一尺;得進一寸,便是我自己的一寸。今天進一分德,便可算是積了一升谷;明天修一分業,又算剩一分錢。德和業都增進,那么家業一天天興起。
至於寶貴功名,都由命運決定,一點也不能自主。過去某官員有一個門生,是本省政,便把兩個孫兒托他幫忙,當面拜做門生。後來那兩個孫兒在臨年考時大病一場,到了科考又因父母故去而缺孝,不能入學。幾年後,兩人才都入學,大的仍舊得兩榜。可見入學遲、早,入學時間都是生前注定。考的方面雖盡其在我,但取的方面聽其在天,萬萬不要產生妄想。六弟天分比諸位弟弟更高些,今年沒有考取,不免氣憤埋怨。但到了這一步應該自己將自己衡量一番,加強臥薪嘗膽的工夫,切不可以因氣憤而廢棄學習。
九弟勸我治家的方法,很有道理,很高興很安慰!自從荊七派去以後,家裡也還整齊,等率五回來便知道。《書》道;“不是認識事物難,而認識了去實行更難。”九弟所片的道理,也是我久已知道的,但不能莊嚴威厲,使人望著人像神一樣。自此以後,當以九弟的批評作座右銘,時刻警惕反省。季弟天性誠篤顧實,正像四弟說的,樂呵呵的!要求我指示讀書方法和進德的途徑,我另外開列。其餘不多寫,國藩手草。(道光二十四年八月二十九日)
致諸弟·勸弟切勿恃才傲物
【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
吾人為學,最要虛心。嘗見朋友中有美材者,往往恃才傲物,動謂人不如已,見鄉墨則罵鄉墨不通,見會墨則罵會墨不通,既罵房官,又罵主考,未入學者,則罵學院。
平心而論,己之所為詩文,實亦無勝人之處;不特無勝人之處,而且有不堪對人之處。
只為不肯反求諸己,便都見得人家不是,既罵考官,又罵同考而先得者。傲氣既長,終不進功,所以潦倒一生,而無寸進也。
余平生科名極為順遂,惟小考七次始售。然每次不進,未嘗敢出一怨言,但深愧自己試場之詩文太醜而已。至今思之,如芒在背。當時之不敢怨言,諸弟問父親、叔父及朱堯階便知。蓋場屋之中,只有文五而僥倖者,斷無文佳而埋沒者,此一定之理也。
三房十四叔非不勤讀,只為傲氣太勝,自滿自足,遂不能有所成。京城之中,亦多有自滿之人,識者見之,發一冷笑而已。又有當名士者,鄙科名為糞土,或好作詩古文,或好講考據,或好談理學,囂囂然①自以為壓倒一切矣。自識者觀之,彼其所造曾無幾何,亦足發一冷笑而已。故吾人用功,力除傲氣,力戒自滿,毋為人所冷笑,乃有進步也。諸弟平日皆恂恂退讓,第累年小試不售②,恐因憤激之久,致生驕惰之氣,故特作書戒之。務望細思吾言而深省焉,幸甚幸甚!國藩手草。(道光二十四年十月廿一日)
【注釋】
①囂囂:喧華,吵鬧。此處比喻沸沸揚揚。
②不售:不申。
【譯文】
四位老弟足下:
我們研究學問最要虛心。我常看見朋友中有好的人才,往往恃著自己的才能傲視一切,動不動就說別人不如自己。見了鄉墨便說鄉墨不通,見了會墨便說會墨不通。既罵房官,又罵主考,沒有人學便罵學院。平心靜氣來說,他自己所做的詩或文,實在也沒有什麼超人之處,不僅沒有超過別人的地方,而且還有見不得人的地方。只是因為不肯用對待別的尺度反過來衡量自己,便覺得別人不行。既罵考官,又罵同考先靈取的。傲氣既然大,當然不能進步,所以僚倒一生,沒有一寸長進。
我平生在科名方面,非常順遂,只是小考考了七次才成功。但每次不中,沒有說過一句怨言,但深為慚愧,自己的考試詩文太醜罷了。今天想起來,如芒刺在背上。那時之所以不敢發怨言,弟弟們問父親、叔父和朱堯階便知道了。因為考試場裡,只有文章醜陋而僥倖得中的,決沒有文章好而被埋沒的,這是一定的道理。
三房十四叔,不是不勤讀,只因傲氣太盛,自滿自足,便不能有所成就。京城之中,也有不少自滿的人,認識他們的人,不過冷笑一聲罷了。又有當名士的,把科名看得和糞土一樣,或者喜歡作點古詩,或者搞點考據,或者好講理學,沸沸揚揚自以為壓倒一切。看見的人,以為他們的成就也沒有多少,也只好冷笑一聲罷了。所以我們用功,去掉傲氣,力戒自滿,不為別人所冷笑,才有進步,弟弟們平時都詢詢退讓,但多年小考沒有中,恐怕是因為憤激已久,以致產生驕惰的習氣,所以特別寫信告誡,務請想一想我說的話,幸甚幸甚!國藩手草。
(道光二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
稟父母·做事當不苟不懈
【原文】
男國藩跪稟
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四月十四日,接奉父親三月初九日手諭,並叔父大人賀喜手示,及四弟家書。敬悉祖父大人病體未好,且日加沉劇,父叔離諸兄弟服侍已逾三年,無晝夜之間,無須叟①之懈。男獨一人,遠離膝下,未得一日盡孫子之職,罪責甚深。
聞華弟荃弟文思大進,葆弟之文,得華弟講改,亦日馳千里,遠人聞此,歡慰無極!
男近來身體不甚結實,稍一一用心,即癬發於面。醫者皆言心虧血熱,故不能養肝,熱極生風,陽氣上肝,故見於頭面。男恐大發,則不能入見,故不敢用心,謹守大人保養身體之訓,隔一日至衙門辦公事,余則在家不妄出門。現在衙門諸事,男俱已熟悉,各司官於男皆甚佩服,上下水乳俱融,同寅亦極協和。男雖終身在禮部衙門,為國家辦照例之事,不苟不懈,盡就條理,亦所深願也。
英夷在廣東,今年復請人城;徐總督辦理有方,外夷折服竟不入城,從此永無夷禍,聖心嘉悅之至!術幫每言皇上連年命運,行劫財地,去冬始交脫,皇上亦每為臣工言之。
今年氣象,果為昌泰,誠國家之福也!
兒婦及孫女輩皆好,長孫紀澤前因開蒙大早,教得太寬。項讀畢《書經》,請先生再將《詩經》點讀一遍,夜間講《綱鑑》正史,約已講至秦商鞅開阡陌。
李家親事,男因桂陽州往來太不便,已在媒人唐鶴九處回信不對。常家親事,男因其女系妾所生,已知春不皆矣。紀澤兒之姻事,屢次不就,男當年亦十五歲始定婚,則紀澤再緩一二年,亦無不可,或求大人即在鄉間選一耕讀人家之女,男或在京自定,總以無富貴氣都為主。紀雲對郭雨三之女,雖未訂盟,而彼此呼親家,稱姻弟,往來親密,斷不改移。二孫女對岱雲之次子,亦不改移。謹此稟聞,余詳與諸弟書中。男謹稟。
(道光二十九年四月十六日)
【注釋】
①須叟:片刻。
②術者:算命的人。
【譯文】
兒子國藩跪著稟告
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四月十四日,接奉父親三月初九日手諭,和叔父大人賀喜手示、四弟家信,敬悉祖父病體沒有好,而且一天天加重,父親、叔父領著諸位兄弟服侍已經三年,不分晝夜,沒片刻可以鬆懈。只有兒子一個,遠離膝下,沒有盡一天孫子的職責,罪責太深重了。聽說華弟、荃弟文思大大進步。葆弟的文章,得到華弟的講改指點,也一日千里。遠方親人聽了,太欣慰了。
兒子近來身體不很結實,稍微用心,臉上的癬便發了出來。醫生都說是心虧血熱,以致不能養肝,熱極生風,陽氣上肝,所以表現在臉上。兒子恐怕大發,不能入見皇上,所以不敢用心,謹守大人保養身體的訓示。隔一天到衙門去辦公事,其餘時間在家不隨便出門。現在衙門的事,兒子都熟悉了。屬下各司官對於兒子都很佩服,上下水ru6*交融,同寅也很和協。兒子雖終身在禮部衙門,為國家辦照例這些事,不苟且不鬆懈,一概按規矩辦理,也是我願意乾的。
英夷在廣東,今年又請人誠。徐總督辦理有方,外國人折服,竟不入城,從此永無夷禍,皇上嘉獎喜悅得很。相命先生每每說皇上連年命運,交上了劫財運,去年冬天才脫離。皇上也常對臣子們說,今年的氣象,果然昌盛泰平,真是國家的福氣。
兒婦和孫女輩都好,長孫紀澤,因為發蒙大早,教得大寬,近已讀完《書經》,請先生再把《詩經》點讀一遍,晚上講《綱鑑》正史,大約已講到秦商秧開阡陌。
李家親事,兒子因為桂陽州往來不便,已經在媒人唐鶴九處回信不對了。常家親事,兒子因他家女兒是小妾所生,便知道不成。紀澤兒的姻事,多次不成,兒子當年也是十五歲才定婚,紀澤再緩一兩年,也沒有什麼不可以。或者請大人在鄉里選擇一耕讀人家的女兒,或者兒子在京城自定,總以沒有寶貴氣習為主,紀雲對郭雨三的女兒,雖然沒有訂盟,彼此呼親家,稱姻弟,往來親密,決不改變。二孫女對岱雲的次子,也不改變。
謹此稟聞,其餘詳細寫在給弟弟的信中。兒子謹稟,
(道光二十九年四月十六日)
致諸弟·勸宜力除牢騷
【原文】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日來京寓大小平安,癬疾又已微發,幸不為害,聽之而已。湖南榜發,吾邑竟不中一人。沅弟書中,言溫弟之文,典麗鷸皇,亦爾被抑,不知我諸弟中半來科名,究竟何如?以祖宗之積累,及父親叔父之居心立行,則諸弟應可多食厥報。以諸弟之年華正盛,即稍遲一科,亦未遂為過時。特兄自近年以來,事務日多,精神日耗,常常望諸弟有繼起者,長住京城,為我助一臂之力。且望諸弟分此重任,余亦欲稍稍息肩,乃不得一售,使我中心無倚。
蓋植弟今年一病,百事荒廢,場中之患目疾,自難見長。溫弟天分,本甲於諸弟,惟牢騷太多,性情太懶,前在京華,不好看書,又不作文,余即心甚憂之。近聞還家後,亦復牢騷如常,或數月不搦管為文。吾家之無人繼起,諸弟猶可稍寬其責,溫弟則實自棄,不昨盡諉其咎於命運。
吾嘗見朋友不中牢騷太甚者,其後必多抑塞①,如吳(木雲)台凌荻舟之流,指不勝屈。蓋無故而怨天,則天必不許,無故而尤天,則天必不許,無故而尤人,則人必不服,感應之理,自然隨之。溫弟所處,乃讀書人中最順之境,乃動則怨尤滿腹,百不如意,實我之所不解。以後務宜力除此病,以吳(木雲)台凌荻舟為眼前之大戒。凡遇牢騷欲發之時,則反躬自思,吾果有何不足,而蓄此不平之氣,猛然內省,決然去之。不惟平心謙抑,可以早得科名,亦一養此和氣,可以稍減病患。萬望溫弟再三細想,勿以吾言為老生常談,不直一哂②也。
王曉林先生在江西為欽差,昨有旨命其署江西巡撫,余署刑部,恐須至明年乃能交卸。袁漱六昨又生一女,凡四女,已殤其二,又喪其兄,又喪其弟,又一差不得,甚矣窮翰林之難當也!黃麓西由江蘇引入京,迥非昔日國中進士時氣象,居然有經濟才。
王衡臣於閏月初九引見,以知縣用,後於月底搬寓下窪一廟中,竟於九月初二夜無故遽卒。先夕與同寓文任吾談至二更,次早飯時,訝其不起,開門視之,則已死矣。死生之理,善人之報,竟不可解。
邑中勸捐,彌補虧空之事,余前己有信言之。萬不可勉強勒派。我縣之虧,虧於官者半,虧於書吏者半,而民則無辜也。向來書吏之中飽,上則吃官,下則吃民,名為包片包解。其實當征之時,是以百姓為魚肉而吞噬之,當解之時,則以官為雉媒而播弄之。
官索錢糧於書吏之手,猶索食於虎狼之口,再四求之,而終不肯吐,所以積成巨虧。並非實欠在民,亦非官之侵蝕人已也。今年父親大人議定糧餉之事,一破從前包征包解之陋風,實為官民兩利,所不利者,僅書吏耳。即見制台留朱公,亦造福一邑不小,諸弟皆宜極力助父大人辦成此事。惟損銀彌虧,則不宜操之太急,須人人願捐乃可。若稍有勒派,則好義之事,反為厲民之舉,將來或翻為書吏所藉口,必且串通劣紳,仍還包征包解之故智,萬不可不預防也。
梁侍御處銀二百,月內必送去,凌宅之二百,亦已兌去。公車來,兌六七十金,為送親族之用,亦必不可緩,但京寓近極艱窘,此外不可再兌也。書不詳盡。余俟續縣。
國藩手草。(鹹豐元年九月初五日)
【注釋】
①抑塞:心情憂鬱,內氣不通暢。
②哂:微笑,一笑了之。
【譯文】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
近來京城家裡大小平安,我的癬疾又已經開始發了,幸虧還不甚為害,聽它去。湖南的榜已發,我們縣時一個也沒有中。沅弟信中,說溫弟的文章黃麗鷸皇,也被壓抑,不知道各位弟弟中將來的科名究竟如何?以祖宗的.積德、父親、叔父的居心立行,則各位弟弟應該可以多受些挫折。各位弟弟的年華正盛,就是稍微遲考一科,也不是就過時了。只是愚兄近年以來,事務日多,業神日耗,常常希望各位弟弟有繼之而起的人,長住京城,為我助一臂之力。並且希望各位弟弟分點重任,我也想稍為休息一下,卻不能實現,使我心裡感到無靠。
植弟今年一病,百事荒廢,場中又患目疾,自難見長。溫弟的天分,在弟弟中算第一,只是牢騷太多,性情太懶,近來聽說回家後,還是經常發牢騷,或者幾個月不拿筆。
我家之所以無人繼起,各位弟弟的責任較輕,溫弟實在是自暴自棄,不能把責任推諉到命運。
我常常看見朋友中牢騷太甚的人,後來一定抑塞。如吳(木雲)台、凌獲舟之流,數也數不清。因為無緣無故而怨天,天也不會答應;無緣無故而尤人,人也不會服。感應之理,自然隨之。溫弟所處的環境,是讀書人中最頂的境遇。動不動就怨尤滿腹,百不如意,實在使我不理解。以後務宜努力去掉這個毛病,以吳枟台、凌獲舟為眼前的大戒。凡遇到牢騷要發之時,就反躬自思,我有哪些不足,而積蓄了這不平之氣,猛然內省,決然去掉。不僅平心謙抑,可以早得科名,也是養這和氣,可以稍微減少病痛。萬望溫弟再三細想,不要以為我的話是老生常談,不值得理會。
王曉林先生在江西為欽差,昨天有聖旨,命他署理江西巡撫,我署理刑部,恐怕要到明年才能交卸。袁漱六昨又生一女,共四女,已死了兩個,又喪了兄,又喪了弟,又一個差事不得,究翰林真是太難當了。黃麓西由江蘇引見入京,與過去國中進士時的氣象泅然不同,他居然有經濟才能。
王衡臣在閏月初九引見,用為知縣,以後在月底搬到下窪一個廟裡住,竟在九月初二日晚無緣無故死了。前一天晚上,還和同住的文任吾談到二更。第二天早皈時,奇怪他不起床,打開門一看,已經死了。生與死的道理,好人的這種報應,真不可解,一看,已經死了。生與死的道理,好人的這種報應,真不可解。
家鄉勸捐,彌補虧空的事,我前不久有信說到,萬萬不可以勉強勒派,我縣的虧空,虧於這收員的占一半,虧於書吏的占一半,老百姓是無辜的。從來書吏的中間得利,上面吃官,下面吃民,名義上是包征包解,其實當征的時侯,便把百姓做魚肉而吞吃。當解送的時侯,又以官為招引的雉而從中播弄。官索取錢糧於書吏手上,好比從虎狼口裡討食,再四請求,還是不肯吐,所以積累成大虧。並不是實欠在民,也不是官員自己侵吞了。今年父親議定糧餉的事,一破從前包征包解的陋風,實在是官民兩利,所不利的,只是書吏。就是見制台留朱公,也造福桑粹不小,各位站弟應該都幫父親大人辦成這件事只是捐錢補虧空,不要操之大急,一定要人人自願捐才行。如果稍微有勒派,那么一件好義的事,反而成了厲民之舉,將來或者反而為書吏找到藉口,並且必然串通劣紳,鬧著要恢復包徵收包解送,千萬不可不早為防備。
梁恃御處銀二百兩,月內一定要送去。凌宅的二百兩,也已經兌去。官車來,兌六、七十兩,為送親族用,也一定不能緩了。但京城家裡近來很難窘迫,除上述幾處不可再兌。信寫得不詳細,其餘容以後再寫。兄國藩。(鹹豐元年九月初五日)
致四弟·不宜露頭角於外
【原文】
澄侯四弟左右:項接來緘,又得所寄吉安一緘,具悉一切。朱太守來我縣,王劉蔣唐往陪,而弟不往宜其見怪。嗣後弟於縣城省城,均不宜多去。處茲大亂未平之際,惟當藏身匿變,不可稍露圭角①於外,至要至要!
吾年一飽閱世態,實畏宦途風波之險,常思及早抽身,以免咎戾②,家中一切,有關係衙門者,以不興聞為妙。(鹹豐六年九月初十日)
【注釋】
①稍露圭角:意同稍露頭角於外。
②咎戾:惹禍。
【譯文】
澄侯四弟左右:
剛接到來信,又收到所寄的吉安一信,知道一切。朱太守來我縣,王、劉、蔣、唐作陪,而弟弟不去,難怪他見怪了。以後弟弟對於縣城、省城,都不宜多去。處在大亂未平的時侯,應當藏身匿跡,不可稍微在外面露頭角,非常重要、非常重要!
我這一年來看透了世態,實在害怕場風波的危險,經常想到要及早抽身,以免惹禍。
家中一切,有關係到衙門的,以不參與為妙。(鹹豐六年九月初十日)
致九弟·勸宜息心忍耐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十二日申刻,代一自縣歸,接弟手書,具審一切。十三日未刻文輔卿來家,病勢甚重,自醴陵帶一醫生偕行,似是瘟疫之證,兩耳已聾,昏迷不醒,問作諸語,皆惦記營中。余將弟已赴營,省城可籌半餉等事,告之四五次。渠已醒悟,且有喜色。因囑其靜心養病,不必掛念營務,余代為函告南省江省等語。渠亦即放心,十四日由我家雇夫送之還家矣。若調理得宜,半月當可痊癒,復原則尚不易易。
陳伯符十二日來我家,渠因負疚在身,不敢出外酬應,欲來鄉來避地計。黃子春官聲及好,聽訟勤明,人皆畏之。弟到省之期,計在二十日,余日內甚望弟信,不知金八佑九,何以無一人歸來,豈因餉來未定,不遽遣使歸與?
弟性褊①急似余,恐拂郁或生肝疾,幸息心忍耐為要!茲趁便;寄一緘,托黃宅轉遁,弟接到後,弟接到後,望(上山而下)②人送信一次,以慰懸懸③。家中大小平安,諸小兒讀書,余自能一一檢點,弟不必掛心。(鹹豐七年九月廿二日)
【注釋】
①褊:通“偏”。
②專:通“專”。
③懸懸:懸,即懸念,懸懸則加重語氣,指非常懸念。
【譯文】
沅甫九弟左右:
十二日申刻,代一從縣裡回來,接到弟弟手書,知道一切,十三日未旋文輔卿來家,病勢很重,從醋陵帶了一個醫生同行,似下足瘟疫,兩耳已經聾了,昏迷不醒,間或講夢話,都是惦記軍營中事,我把弟弟已上個營、省城可籌半餉這些事,告訴四、五次。
他已醒悟,有了喜色。因此囑咐他靜心養病,不必掛念營署,我代為通知南省江省。他也就放心了。十四日由我家僱人送他因家,如果調理得法,半月可以好轉,復原還不太容易。
陳伯行十二日來我家,他因負疚在身,不敢出外應酬,想到鄉里來避一避。黃子春官聲很好,辦理訴訟案件勤政明斷,人人都畏懼他,弟弟到省日期,算來在二十日。wo6*日內很盼望你來信,不知金八、佐九,為什麼沒有一個人回來?是不是軍餉沒有定,不急於派人回嗎?
弟弟性格偏急,像我,恐怕不得意生出肝病來,希望息息心火,忍耐忍耐。現乘便寄信一封,托內宅轉寄,弟弟接信後,請派專人送信一次,以慰我的懸念。家中大小平安,幾個小孩讀書,我自己可以一一檢點,弟弟不必掛念,(鹹豐七年九月二十二日)
致九弟·勸弟須保護身體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
接弟十五夜所發之信,知十六日已赴吉安矣,吉字中營尚易整頓否?古之成大事者,規模遠大與綜理密微,二者闕一不可。弟之綜理密微,精力較勝於我。軍中器械,其略精者,宜另立一簿,親自記注,擇人而授之。古人以銷仗鮮明為威敵之要務,恆以取勝。
劉峙衡於火器亦勤於修整,刀矛則全不講究。余曾派褚景昌赴河南採買白蠟桿子,又辦yao6*刀分賞各將弁,人頗愛重。弟試留心此事,亦練理之一端也。至規模宜大,弟亦講求及之。但講闊大者,最易混入散漫一路。遇事顢頇①,毫無條理,雖大亦奚足貴?等差不紊,行之可久,斯則器局宏大,無有流弊者耳。頃胡潤芝中丞來書,贊弟有曰“才大器大’四字,余甚愛之。才報於器,良為知言。
湖口賊舟於九月八日焚奪淨盡,湖口梅家洲皆於初九日攻克,三年積憤,一朝雪恥,雪琴從此重遊浩蕩之宇。惟次青尚在坎(上穴下臼)之中,弟便中可與通音問也。李迪庵近有請假回籍省親之意,但未接渠手信。渠之帶勇,實有不可及處,弟宜常與通信,殷殷請益。弟在營須保養身體,肝鬱最傷人,余平生受累以此,宜和易以調之也。(鹹豐七年十月初四日)
【注釋】
①顢預:漫不經心的意思。
【譯文】
沅甫九弟左右:
二十二日晚燈後,佑九、金八歸,接到十五日晚所發的信,知道十六日已赴吉安,數手指頭計算弟弟二十四日,應當可達到軍營,二十五、六應當派專人回來,今天還沒有到,真是望眼欲穿。吉安中營還容易整理嗎?
古代成就大事業的人,規模遠大和綜理密微兩方面缺一不可。弟弟的綜理密微,精力超過了我。軍中器械,稍精良的,要另外建立一個帳簿,親自記錄註明,選擇適當的人授給使用。古人打仗,以鎧仗鮮明威懾敵人,常常容易取勝。劉峙衡對於火器勤於修整,對刀矛卻完全不講究。我曾經派諸景昌去河南採買白蠟桿子,又辦yao6*刀,分賞各將棄,他們都很愛重。弟弟也可試一試,留心這件事,也是綜理的一方面。
至於說到規模宜大,弟弟也要講求。但講大場面,最容易混入一些散漫分子,遇事漫不經心,毫無條理,那么雖說大又何足貴呢?差事繁多而有條不紊,實行可以久遠、那么雖然局面宏大,沒有流弊產生,胡潤之中丞來信稱讚弟弟,信中有“才大器大”四字,我很喜歡。才能的根本是器量,這真是了解你的話中啊!
湖口敵船,在九月八日燒的燒奪的奪,全部乾淨殲滅了。湖口梅家洲,都在九日攻克,三年積累的氣憤,這一天真是雪了恥,雪琴從此重新游弋在水面那浩蕩的天地。只是次青還在坎坷境遇里。弟弟在方便時可和他通通音訊。潤翁來信,仍然想奏請皇上要我東征,我剛覆信,陳述了不合適的道理,不知道能不能阻止?
彭中堂覆信一封,由弟弟處寄到文方伯署里,請他轉寄到京城。弟弟有信呈報藩署,在信尾添上一筆也可以。李迪庵有請假回家探親的意思,但沒有接到他的親筆信。他帶兵實在有人不可及的地方。弟弟宜經常和他通信,殷勤請求教益。弟弟在軍營要保養身體,肝鬱最傷身,我平生受累就是肝鬱,應以和易調和一番。
(鹹豐七年十月初四日)
致九弟·做人須要有恆心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
十二日正七、有十歸,接弟信,備悉一切。定湘營既至三曲灘,其營官成章鑒亦武弁中之不可多得者,弟可與之款接。來書謂“意趣不在此,則興會索然”,此卻大不可。
凡人作一事,便須全副精神往在此一事,首尾不懈。不可見異思遷,做這樣想那樣,坐這山望那山。人而無恆①,終身一無所成,我生平坐犯無恆的弊病,實在受害不小。當翰林時,應留心詩字,則好涉獵他書,以紛其志;讀性理書時,則雜以詩文各集,以歧其趨。在六部時,又不甚實力講求公事。在外帶兵,又不能竭力專治軍事,或讀書寫字以亂其志意。坐是垂老而百無一成,即水軍一事,亦掘井九仞而不及泉弟當以為鑑戒。
現在帶勇,即埋頭盡力以求帶勇之法,早夜孽孽②,日所思,夜所夢,舍帶勇以外則一概不管。不可又想讀書,又想中舉,又想作州縣,紛紛擾擾,幹頭萬緒,將來又蹈我之覆轍,百無一成,悔之晚矣。
帶勇之法,以體察人才為第一,整頓營規、講求戰守次之,《得勝歌》中各條,一一皆宜詳求。至於口糧一事,不宜過於憂慮,不可時常發稟。弟章既得楚局每月六千,又得江局月二三千,便是極好境遇。李希庵十二來家,言迪庵意欲幫弟餉萬金。又余有浙鹽贏餘萬五千兩在江省,昨鹽局專丁前來稟溝,余囑其解交藩庫充餉,將來此款或可酌解弟營,但弟不宜指請耳。
餉項既不勞心,全劇精神講求前者數事,行有餘力則聯絡各營,款接紳士。身體雖弱,卻不宜過於愛惜。精神愈用則愈出,陽氣愈提則愈盛。每日作事愈多,則夜間臨睡愈快活。若存一愛惜精神的意思,將前將卻,奄奄無氣,決難成事。--凡此,皆因弟興會索然之言而切戒之者也。
弟宜以李迪庵為法,不慌不忙,盈科後進,到ba6*九個月後,必有一番回甘滋味出來。
餘生平坐無恆流弊極大,今老矣,不能不教誡吾弟吾子。
鄧先生品學極好,甲三八股文有長進,亦山先生亦請鄧改文。亦山教書嚴肅,學生甚為畏憚。吾家戲言戲動積習,明年喜在家,當與兩先生盡改之。
下游鎮江、瓜洲同日克夏,金陵指日可克。厚庵放閩中提督,已赴金陵會剿,準其專招奏事。九江亦即日可復。大約軍事在吉安、撫、建等府結局,賢弟勉之。吾為其始,弟善其終,實有厚望。若稍參以客氣,將以鼓志,則不能為我增氣也。營中哨隊請人氣尚完固否?下次祈書及。(鹹豐七年十二月十四日)
【注釋】
①恆:即恆心。
②孽孽:勤勉,努力不懈的樣子。
【譯文】
沅甫九弟左右:
十二日,正七、有十回,接到弟弟的信,知道一切,定了湘營到三曲灘,營官成章侄,出是營弁並中不可多得之才,弟弟可與他結交。來信說你意趣不在這裡,所以幹起來索然寡興,這是大大不行的。凡人作一件事,便須全副精神去做,全神貫注這件事,自始至終不鬆懈,不能見異思這,做這件事,想那件事,坐這山,望那山。人沒有恆心,一生都不會有成就。
我生平犯沒有恆心的毛病,實在受害不小。當翰林時,本應該留心詩字,卻喜歡涉獵其他書籍,分散了心志。讀性理方面的書時,又雜以詩文各集,使學習的路子歧異。
在六部時,又不太用實勁去辦好公事。在外帶兵,又不能竭力專心治理軍事,或者讀書寫字,亂了意志。這樣,人垂老了,百事無一成功。就是水軍這件事,也是掘井九仞,而不及泉。弟弟應當以我為鑑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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