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五 列傳第三十七

◎儒林
○盧誕 盧光 沈重 樊深 熊安生 樂遜
自書契之興,先哲可得而紀者,莫不備乎經傳。若乃選君德於列辟,觀遺烈
於風聲,帝莫高於堯、舜,王莫顯於文、武。是以聖人祖述其道,垂文於六學;
憲章其教,作范於百王。自茲以降,三微驟遷,五紀遞襲,損益異術,治亂殊塗。
秦承累世之基,任刑法而殄滅;漢無尺土之業,崇經術而長久。雕蟲是貴,魏道
所以陵夷;玄風既興,晉綱於焉大壞。考九流之殿最,校四代之興衰,正君臣,
明貴賤,美教化,移風俗,莫尚於儒。故皇王以之致刑措而反淳樸,賢達以之鏤
金石而雕竹素。儒之時義大矣哉!
自有魏道消,海內版盪,彝倫攸斁,戎馬生郊。先王之舊章,往聖之遣訓,
掃地盡矣。及太祖受命,雅好經術。求闕文於三古,得至理於千載,黜魏、晉之
制度,復姬旦之茂典。盧景宣學通群藝,修五禮之缺;長孫紹遠才稱洽聞,正六
樂之壞。由是朝章漸備,學者向風。世宗纂歷,敦尚學藝。內有崇文之觀,外重
成均之職。握素懷鉛重席解頤之士,間出於朝廷;圓冠方領執經負笈之生,著錄
於京邑。濟濟焉,足以逾於向時矣。洎高祖保定三年,乃下詔尊太傅燕公為三老。
帝於是服袞冕,乘碧輅,陳文物,備禮容,清蹕而臨太學。袒割以食之,奉觴以
酳之。斯固一世之盛事也。其後命輶軒以致玉帛,征沈重於南荊。及定山東,降
至尊而勞萬乘,待熊生以殊禮。是以天下慕向,文教遠覃。衣儒者之服,挾先王
之道,開黌舍延學徒者比肩;勵從師之志,守專門之業,辭親戚甘勤苦者成市。
雖遺風盛業,不逮魏、晉之辰,而風移俗變,抑亦近代之美也。
其儒者自有別傳及終於隋之中年者,則不兼錄。自余撰於此篇雲。
盧誕,范陽涿人也,本名恭祖。曾祖晏,博學善隸書,有名於世。仕燕為給
事黃門侍郎、營丘成周二郡守。祖壽,太子洗馬。燕滅入魏,為魯郡守。父叔仁,
年十八,州辟主簿。舉秀才,除員外郎。以親老,乃辭歸就養。父母既歿,哀毀
六年,躬營墳壟,遂有終焉之志。魏景明中,被征入洛,授威遠將軍、武賁中郎
將,非其好也。尋除鎮遠將軍、通直散騎常侍,並稱疾不朝。乃出為幽州司馬,
又辭歸鄉里。當時鹹稱其高尚焉。
誕幼而通亮,博學有詞彩。郡辟功曹,州舉秀才,不行。起家侍御史,累遷
輔國將軍、太中大夫、幽州別駕、北豫州都督府長史。時刺史高仲密以州歸朝,
朝廷遣大將軍李遠率軍赴援,誕與文武二千餘人奉候大軍。以功授鎮東將軍、金
紫光祿大夫,封固安縣伯,邑五百戶。尋加散騎侍郎,拜給事黃門侍郎。魏帝詔
曰:“經師易求,人師難得。朕諸兒稍長,欲令卿為師。”於是親幸晉王第,敕
晉王以下,皆拜之於帝前。因賜名曰誕。加征東將軍、散騎常侍。太祖又以誕儒
宗學府,為當世所推,乃拜國子祭酒。進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魏恭帝二年,
除秘書監。後以疾卒。
盧光,字景仁,小字伯,范陽公辯之弟也。性溫謹,博覽群書,精於《三禮》,
善陰陽,解鐘律,又好玄言。孝昌初,釋褐司空府參軍事,稍遷明威將軍、員外
侍郎。及魏孝武西遷,光于山東立義,遙授大都督、晉州刺史、安西將軍、銀青
光祿大夫。
大統六年,攜家西入。太祖深禮之,除丞相府記室參軍,賜爵范陽縣伯。俄
拜行台郎中,專掌書記。十年,改封安息縣伯,邑五百戶。遷行台右丞,出為華
州長史,尋征拜將作大匠。魏廢帝元年,加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除京兆郡守,
遷侍中。六官建,授小匠師下大夫,進授開府儀同三司、匠師中大夫,進爵為侯,
增邑五百戶,轉工部中大夫。大司馬賀蘭祥討吐谷渾,以光為長史,進爵燕郡公。
武成二年,詔光監營宗廟,既成,增邑四百戶。出為虞州刺史,尋治陝州總管府
長史。重論討渾之功,增邑並前一千九百戶。天和二年卒,時年六十二。高祖少
時,嘗受業於光,故贈賻有加恆典。贈少傅。謚曰簡。
光性崇佛道,至誠信敬。嘗從太祖狩於檀台山。時獵圍既合,太祖遙指山上
謂群公等曰:“公等有所見不?”鹹曰:“無所見。”光獨曰:“見一桑門。”
太祖曰:“是也。”即解圍而還。令光於桑門立處造浮圖,掘基一丈,得瓦缽、
錫杖各一。太祖稱嘆,因立寺焉。及為京兆,而郡舍先是數有妖怪,前後郡將無
敢居者。光曰:“吉凶由人,妖不妄作。”遂入居之。未幾,光所乘馬忽升廳事,
登床南首而立;又食器無故自破。光並不以介懷。其精誠守正如此。撰《道德
章句》,行於世。子賁嗣。大象中,開府儀同大將軍。
沈重,字德厚,吳興武康人也。性聰悟,有異常童。弱歲而孤,居喪合禮。
及長,專心儒學,從師不遠千里,遂博覽群書,尤明《詩》、《禮》及《左氏春
秋》。梁大通三年,起家王國常侍。梁武帝欲高置學官,以崇儒教。中大通四年,
乃革選,以重補國子助教。大同二年,除《五經》博士。梁元帝之在藩也,甚嘆
異之。及即位,乃遣主書何武迎重西上。及江陵平,重乃留事梁主蕭詧,除中書
侍郎,兼中書舍人。累遷員外散騎侍郎、廷尉卿,領江陵令。還拜通直散騎常侍、
都官尚書,領羽林監。詧又令重於合歡殿講《周禮》。
高祖以重經明行修,乃遣宣納上士柳裘至梁征之。仍致書曰:
皇帝問梁都官尚書沈重。觀夫八聖六君,七情十義,殊方所以會軌,異代於
是率由。莫不趣大順之遙途,履中和之盛致。及青緗起焰,素篆從風,文逐世疏,
義隨運舛,大禮存於玉帛之間,至樂形於鐘鼓之外。雖分蛇、聚緯,鬱郁之辭蓋
闕;當塗、典午,抑抑之旨無聞。有周開基,爰蹤聖哲,拯蒼生之已淪,補文物
之將墜。天爵具修,人紀鹹理。
朕寅奉神器,恭惟寶圖。常思復禮殷周之年,遷化唐虞之世。懼三千尚乖於
治俗,九變未葉於移風。欲定畫一之文,思杜二家之說。知卿學冠儒宗,行標士
則。卞寶復潤於荊陰,隨照更明於漢浦。是用寤寐增勞,瞻望軫念。爰致束帛之
聘,命翹車之招。所望鳳舉鴻翻,俄而萃止。明斯隱滯,合彼異同。上庠弗墜於
微言,中經罔闕於逸義。近取無獨善之譏,遠應有兼濟之美。可不盛歟。
昔申培鮐背,方辭東國;公孫黃髮,始造西京。遂使道為藝基,功參治本。
今者一征,諒兼其二。若居形聲而去影響,尚迷邦而忘觀國,非所謂也。
又敕襄州總管、衛公直敦喻遣之,在途供給,務從優厚。保定末,重至於京
師。詔令討論《五經》,並校定鐘律。天和中,復於紫極殿講三教義。朝士、儒
生、桑門、道士至者二千餘人。重辭義優洽,樞機明辯,凡所解釋,鹹為諸儒所
推。六年,授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露門博士。仍於露門館為皇太子講論。
建德末,重自以入朝既久,且年過時制,表請還梁。高祖優詔答之曰:“開
府漢南杞梓,每軫虛衿;江東竹箭,亟疲延首。故束帛聘申,蒲輪征伏。加以梁
朝舊齒,結綬三世,沐浴榮光,祗承寵渥,不忘戀本,深足嘉尚。而楚材晉用,
豈無先哲。方事求賢,義乖來肅。”重固請,乃許焉。遣小司門上士楊汪送之。
梁主蕭巋拜重散騎常侍、太常卿。大象二年,來朝京師。開皇三年,卒,年八十
四。隋文帝遣舍人蕭子寶祭以少牢,贈使持節、上開府儀同三司、許州刺史。
重學業該博,為當世儒宗。至於陰陽圖緯,道經釋典,靡不畢綜。又多所撰
述,鹹得其指要。其行於世者,《周禮義》三十一卷、《儀禮義》三十五卷、
《禮記義》三十卷、《毛詩義》二十八卷、《喪服經義》五卷、《周禮音》一卷、
《儀禮音》一卷、《禮記音》二卷、《毛詩音》二卷。
樊深,字文深,河東猗氏人也。早喪母,事繼母甚謹。弱冠好學,負書從師
於三河,講習《五經》,晝夜不倦。魏永安中,隨軍征討,以功除蕩寇將軍,累
遷伏波、征虜將軍,中散大夫。嘗讀書見吾丘子,遂歸侍養。
魏孝武西遷,樊、王二姓舉義,為東魏所誅。深父保周、叔父歡周並被害。
深因避難,墜崖傷足,絕食再宿。於後遇得一簞餅,欲食之;然念繼母年老患痹,
或免虜掠,乃弗食。夜中匍匐尋母,偶得相見,因以饋母。還復遁去,改易姓名,
遊學於汾、晉之間,習天文及算曆之術。後為人所告,囚送河東。屬東魏將韓軌
長史張曜重其儒學,延深至家,因是更得逃隱。
太祖平河東,贈保周南郢州刺史,歡周儀同三司。深歸葬其父,負土成墳。
尋而于謹引為其府參軍,令在館教授子孫。除撫軍將軍、銀青光祿大夫,遷開府
屬,轉從事中郎。謹拜司空,以深為諮議。大統十五年,行下邽縣事。
太祖置學東館,教諸將子弟,以深為博士。深經學通贍,每解書,嘗多引漢、
魏以來諸家義而說之。故後生聽其言者,不能曉悟。皆背而譏之曰:“樊生講書
多門戶,不可解。”然儒者推其博物。性好學,老而不怠。朝暮還往,常據鞍讀
書,至馬驚墜地,損折支體,終亦不改。後除國子博士,賜姓萬紐于氏。六官建,
拜太學助教,遷博士,加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天和二年,遷縣伯中大夫,加
開府儀同三司。建德元年,表乞骸骨,詔許之。朝廷有疑議,常召問焉。後以疾
卒。
深既專經,又讀諸史及《蒼》、《雅》、篆籀、陰陽、卜筮之書。學雖博贍,
訥於辭辯,故不為當時所稱。撰《孝經》、《喪服問疑》各一卷,撰《七經異同
說》三卷、《義綱略論》並《目錄》三十一卷,並行於世。
熊安生,字植之,長樂阜城人也。少好學,勵精不倦。初從陳達受《三傳》,
又從房虬受《周禮》,並通大義。後事徐遵明,服膺歷年。東魏天平中,受《禮》
於李寶鼎。遂博通《五經》。然專以《三禮》教授。弟子自遠方至者,千餘人。
乃討論圖緯,捃摭異聞,先儒所未悟者,皆發明之。齊河清中,陽休之特奏為國
子博士。
時朝廷既行《周禮》,公卿以下多習其業,有宿疑礩滯者數十條,皆莫能
詳辨。天和三年,齊請通好,兵部尹公正使焉。與齊人語及《周禮》,齊人不能
對。乃令安生至賓館與公正言。公正有口辯,安生語所未至者,便撮機要而驟問
之。安生曰:“禮義弘深,自有條貫。必欲升堂睹奧,寧可汩其先後。但能留意,
當為次第陳之。”公正於是具問所疑,安生皆為一一演說,鹹究其根本。公正深
所嗟服,還,具言之於高祖。高祖大欽重之。
及高祖入鄴,安生遽令掃門。家人怪而問之,安生曰:“周帝重道尊儒,必
將見我矣。”俄而高祖幸其弟,詔不聽拜,親執其手,引與同坐。謂之曰:“朕
未能去兵,以此為愧。”安生曰:“黃帝尚有阪泉之戰,況陛下龔行天罰乎。”
高祖又曰:“齊民賦役繁興,竭民財力。朕救焚拯溺,思革其弊。欲以府庫及三
台雜物散之百姓,公以為如何?”安生曰:“昔武王克商,散鹿台之財,發鉅橋
之粟。陛下此詔,異代同美。”高祖又曰:“朕何如武王?”安生曰:“武王伐
紂,縣首白旗;陛下平齊,兵不血刃。愚謂聖略為優。”高祖大悅,賜帛三百匹、
米三百石、宅一區,並賜象笏及九環金帶,自余什物稱是。又詔所司給安車駟馬,
隨駕入朝,並敕所在供給。至京,敕令於大乘佛寺參議五禮。宣政元年,拜露門
學博士、下大夫,其時年已八十餘。尋致仕,卒於家。
安生既學為儒宗,當時受其業擅名於後者,有馬榮伯、張黑奴、竇士榮、孔
籠、劉焯、劉炫等,皆其門人焉。所撰《周禮義疏》二十卷、《禮記義疏》四十
卷、《孝經義疏》一卷,並行於世。
樂遜,字遵賢,河東猗氏人也。年在幼童,便有成人之操。弱冠,為郡主簿。
魏正光中,聞碩儒徐遵明領徒趙、魏,乃就學《孝經》、《喪服》、《論語》、
《詩》、《書》、《禮》、《易》、《左氏春秋》大義。尋而山東寇亂,學者散
逸,遜於擾攘之中,猶志道不倦。
永安中,釋褐安西府長流參軍。大統七年,除子都督。九年,太尉李弼請遜
教授諸子。既而太祖盛選賢良,授以守令。相府戶曹柳敏、行台郎中盧光、河東
郡丞辛粲相繼舉遜,稱有牧民之才。弼請留不遣。十六年,加授建忠將軍、左中
郎將,遷輔國將軍、中散大夫、都督,歷弼府西閣祭酒、功曹諮議參軍。
魏廢帝二年,太祖召遜教授諸子。在館六年,與諸儒分授經業。遜講《孝經》、
《論語》、《毛詩》及服虔所注《春秋左氏傳》。魏恭帝二年,授太學助教。孝
閔帝踐阼,以遜有理務材,除秋官府上士。其年,治太學博士,轉治小師氏下大
夫。自譙王儉以下,並束修行弟子之禮。遜以經術教授,甚有訓導之方。及衛公
直鎮蒲州,以遜為直府主簿,加車騎將軍、左光祿大夫。
武成元年六月,以霖雨經時,詔百官上封事。遜陳時宜一十四條,其五條切
於政要。其一,崇治方,曰:
竊惟今之在官者,多求清身克濟,不至惠民愛物。何者?比來守令年期既促,
歲責有成。蓋謂猛濟為賢,未甚優養。此政既代,後者復然。夫政之於民,過急
刻薄,傷緩則弛慢。是以周失舒緩,秦敗急酷。民非赤子,當以赤子遇之。宜
在舒疾得衷,不使勞擾。頃承魏之衰政,人習逋違。先王朝憲備行,民鹹識法。
但可宣風正俗,納民軌訓而已。自非軍旅之中,何用過為迫切。至於興邦致治,
事由德教,漸以成之,非在倉卒。竊謂姬周盛德,治興文、武,政穆成、康。自
斯厥後,不能無事。昔申侯將奔,楚子誨之曰“無適小國”。言以政狹法峻,將
不汝容。敬仲入齊,稱曰“幸若獲宥,及於寬政”。然關東諸州,淪陷日久,人
在塗炭,當慕息肩。若不布政優優,聞諸境外,將何以使彼勞民,歸就樂土
其二,省造作,曰:
頃者魏都洛陽,一時殷盛,貴勢之家,各營第宅,車服器玩,皆尚奢靡。世
逐浮競,人習澆薄,終使禍亂交興,天下喪敗。比來朝貴,器服稍華,百工造作,
務盡奇巧。臣誠恐物逐好移,有損政俗。如此等事,頗宜禁省。《記》言“無作
淫巧,以盪上心”。《傳》稱“宮室崇侈,民力雕弊”。漢景有云:“黃金珠玉,
飢不可食,寒不可衣。”“雕文刻鏤,傷農事者也。錦繡纂組,害女功者也。”
以二者為饑寒之本源矣。然國家非為軍戎器用、時事要須而造者,皆徒費功力,
損國害民。未如廣勸農桑,以衣食為務,使國儲豐積,大功易舉。
其三,明選舉,曰:
選曹賞錄勛賢,補擬官爵,必宜與眾共之,有明揚之授。使人得盡心,如睹
白日。其材有升降,其功有厚薄,祿秩所加,無容不審。即如州郡選置,猶集鄉
閭,況天下選曹,不取物望。若方州列郡,自可內除。此外付曹銓敘者,既非機
事,何足可密。人生處世,以榮祿為重,修身履行,以纂身為名。然逢時既難,
失時為易。其選置之日,宜令眾心明白,然後呈奏。使功勤見知,品物稱悅。
其四,重戰伐,曰:
魏祚告終,天眷在德。而高洋稱僣,先迷未敗,擁逼山東,事切肘腋。譬猶
棋劫相持,爭行先後。若一行非當,或成彼利。誠應舍小營大,先保封域,不宜
貪利在邊,輕為興動。捷則勞兵分守,敗則所損已多。國家雖強,洋不受弱。
《詩》云:“德則不競,何憚於病!”唯德可以庇民,非恃強也。夫力均勢敵,
則進德者勝。君子道長,則小人道消。故昔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
勝。彼行暴戾,我則寬仁。彼為刻薄,我必惠化。使德澤旁流,人思有道。然後
觀釁而作,可以集事。
其五,禁奢侈,曰:
按禮,人有貴賤,物有等差,使用之有節,品類之有度。馬後為天下母,而
身服大練,所以率下也。季孫相三君矣,家無衣帛之妾,所以勵俗也。比來富貴
之家,為意稍廣,無不資裝婢隸,作車後容儀,服飾華美,眩曜街衢。仍使行者
輟足,路人傾蓋。論其輸力公家,未若介冑之士;然其坐受優賞,自逾攻戰之人。
縱令不惜功費,豈不有虧厥德。必有儲蓄之餘,孰與務恤軍士。魯莊公有云:
“衣食所安,不敢愛也,必以分人。”《詩》言:“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皆
所以取人力也。
又陳事上議之徒,亦應不少,當有上徹天聽者。未聞是非。陛下雖念存物議,
欲盡天下之情,而天下之情猶為未盡。何者?取人受言,貴在顯用。若納而不顯,
是而不用,則言之者或寡矣。
保定二年,以訓導有方,頻加賞賜。遷遂伯中大夫,授驃騎將軍、大都督。
四年,進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五年,詔魯公贇、畢公賢等,俱以束修之禮,
同受業焉。天和元年,岐州刺史、陳公純舉遜為賢良。五年,遜以年在懸車,上
表致仕,優詔不許。於是賜以粟帛及錢等,授湖州刺史,封安邑縣子,邑四百戶。
民多蠻左,未習儒風。遜勸勵生徒,加以課試,數年之間,化洽州境。蠻俗生子,
長大多與父母別居。遜每加勸導,多革前弊。在任數載,頻被褒錫。秩滿還朝,
拜皇太子諫議,復在露門教授皇子,增邑一百戶。宣政元年,進位上儀同大將軍。
大象初,進爵崇業郡公,增邑通前二千戶,又為露門博士。二年,進位開府儀同
大將軍,出為汾陰郡守。遜以老病固辭,詔許之。乃改授東揚州刺史,仍賜安車、
衣服及奴婢等。又於本郡賜田十頃。儒者以為榮。隋開皇元年,卒於家,年八十
二。贈本官,加蒲、陝二州刺史。
遜性柔謹,寡於交遊。立身以忠信為本,不自矜尚。每在眾中,言論未嘗為
人之先。學者以此稱之。所著《孝經》、《論語》、《毛詩》、《左氏春秋序論》
十餘篇。又著《春秋序義》,通賈、服說,發杜氏違,辭理並可觀。
史臣曰:前世通六藝之士,莫不兼達政術,故云拾青紫如地芥。近代守一經
之儒,多暗於時務,故有貧且賤之恥。雖通塞有命,而大抵皆然。嘗論之曰:夫
金之質也至剛,鑄之可以成器;水之性也柔弱,壅之可以壞山。況乎肖天地之貌,
舍五常之德,朱藍易染,薰蕕可變,固以隨鄒俗而好長纓,化齊風而貴紫服。若
乃進趣矜尚,中庸之常情;高秩厚禮,上智之所欲。是以兩漢之朝,重經術而輕
律令。其聰明特達者,鹹礪精於專門。以通賢之質,挾黼藻之美,大則必至公卿,
小則不失守令。近代之政,先法令而後經術。其沉默孤微者,亦篤志於章句,以
先王之道,飾腐儒之姿,達則不過侍講訓胄,窮則終於弊衣簞食。由斯言之,非
兩漢棟樑之所育,近代薪樗之所產哉,蓋好尚之道殊,遭遇之時異也。史臣每聞
故老,稱沈重所學,非止《六經》而已。至於天官、律歷、陰陽、緯候,流略所
載,釋老之典,靡不博綜,窮其幽賾。故能馳聲海內,為一代儒宗。雖前世徐廣、
何承天之儔,不足過也。
卷四十五  列傳第三十七_周書原文_國學 史部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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