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十五 吳書二十

◎王樓賀韋華傳第二十
王蕃字永元,廬江人也。博覽多聞,兼通術藝。始為尚書郎,去官。孫休即
位,與賀邵、薛瑩、虞汜俱為散騎中常侍,皆加駙馬都尉。時論清之。遣使至蜀,
蜀人稱焉,還為夏口監軍。
孫皓初,復入為常侍,與萬彧同官。彧與皓有舊,俗士挾侵,謂蕃自輕。又
中書丞陳聲,皓之嬖臣,數譖毀蕃。蕃體氣高亮,不能承顏順指,時或迕意,積
以見責。
甘露二年,丁忠使晉還,皓大會群臣,蕃沈醉頓伏,皓疑而不悅,轝蕃出外。
頃之請還,酒亦不解。蕃性有威嚴,行止自若,皓大怒,呵左右於殿下斬之。衛
將軍滕牧、征西將軍留平請,不能得。【江表傳曰:皓用巫史之言,謂建業宮不
利,乃西巡武昌,仍有遷都之意,恐群臣不從,乃大請會,賜將吏。問蕃“射不
主皮,為力不同科,其義云何”?蕃思惟未答,即於殿上斬蕃。出登來山,使親
近將擲蕃首,作虎跳狼爭咋齧之,頭皆碎壞,欲以示威,使眾不敢犯也。此與本
傳不同。吳錄曰:皓每於會,因酒酣,輒令侍臣嘲謔公卿,以為笑樂。萬彧既為
左丞相,蕃嘲彧曰:“魚潛於淵,出水煦沫。何則?物有本性,不可橫處非分也。
彧出自谿谷,羊質虎皮,虛受光赫之寵,跨越三九之位,犬馬猶能識養,將何以
報厚施乎!”彧曰:“唐虞之朝無謬舉之才,造父之門無駑蹇之質,蕃上誣明選,
下訕楨幹,何傷於日月,適多見其不知量耳。”臣松之按本傳雲丁忠使晉還,皓
為大會,於會中殺蕃,檢忠從北還在此年之春,彧時尚未為丞相,至秋乃為相耳。
吳錄所言為乖互不同。】
丞相陸凱上疏曰:“常侍王蕃黃中通理,知天知物,處朝忠蹇,斯社稷之重
鎮,大吳之龍逢也。昔事景皇,納言左右,景皇欽嘉,嘆為異倫。而陛下忿其苦
辭,惡其直對,梟之殿堂,屍骸暴棄,郡內傷心,有識悲悼。”其痛蕃如此。蕃
死時年三十九,皓徙蕃家屬廣州。二弟著、延皆作佳器,郭馬起事,不為馬用,
見害。
樓玄字承先,沛郡蘄人也。孫休時為監農御史。孫皓即位,與王蕃、郭逴、
萬彧俱為散騎中常侍,出為會稽太守,入為大司農。舊禁中主者自用親近人作之,
彧陳親密近識,宜用好人,皓因敕有司,求忠清之士,以應其選,遂用玄為宮下
鎮禁中候,主殿中事。玄從九卿持刀侍衛,正身率眾,奉法而行,應對切直,數
迕皓意,漸見責怒。後人誣白玄與賀邵相逢,駐共耳語大笑,謗訕政事,遂被詔
詰責,送付廣州。
東觀令華覈上疏曰:“臣竊以治國之體,其猶治家。主田野者,皆宜良信。
又宜得一人總其條目,為作維綱,眾事乃理。論語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
恭己正南面而已。’言所任得其人,故優遊而自逸也。今海內未定,天下多事,
事無大小,皆當關聞,動經御坐,勞損聖慮。陛下既垂意博古,綜極藝文,加勤
心好道,隨節致氣,宜得閒靜以展神思,呼翕清淳,與天同極。臣夙夜思惟,諸
吏之中,任幹之事,足委仗者,無勝於樓玄。玄清忠奉公,冠冕當世,眾服其操,
無與爭先。夫清者則心平而意直,忠者惟正道而履之,如玄之性,終始可保,乞
陛下赦玄前愆,使得自新,擢之宰司,責其後效,使為官擇人,隨才授任,則舜
之恭己,近亦可得。”皓疾玄名聲,復徙玄及子據,付交阯將張奕,使以戰自效,
陰別敕奕令殺之。據到交趾,病死。玄一身隨奕討賊,持刀步涉,見奕輒拜,奕
未忍殺。會奕暴卒,玄殯斂奕,於器中見敕書,還便zi6*殺。【江表傳曰:皓遣將
張奕追賜玄鴆,奕以玄賢者,不忍即宣詔致藥,玄陰知之,謂奕曰:“當早告玄,
玄何惜邪?”即服藥死。臣松之以玄之清高,必不以安危易操,無緣驟拜張奕,
以虧其節。且禍機既發,豈百拜所免?江表傳所言,於理為長。】
賀邵字興伯,會稽山陰人也。【吳書曰:邵,賀齊之孫,景之子。】孫休即
位,從中郎為散騎中常侍,出為吳郡太守。孫皓時,入為左典軍,遷中書令,領
太子太傅。
皓凶暴驕矜,政事日弊。邵上疏諫曰:
古之聖王,所以潛處重闈之內而知萬里之情,垂拱衽席之上,明照八極之際
者,任賢之功也。陛下以至德淑姿,統承皇業,宜率身履道,恭奉神器,旌賢表
善,以康庶政。自頃年以來,朝列紛錯,真偽相貿,上下空任,文武曠位,外無
山嶽之鎮,內無拾遺之臣;佞諛之徒拊翼天飛,乾弄朝威,盜竊榮利,而忠良排
墜,信臣被害。是以正士摧方,而庸臣苟媚,先意承旨,各希時趣,人執反理之
評,士吐詭道之論,遂使清流變濁,忠臣結舌。陛下處九天之上,隱百重之室,
言出風靡,令行景從,親洽寵媚之臣,日聞順意之辭,將謂此輩實賢,而天下已
平也。臣心所不安,敢不以聞。
臣聞興國之君樂聞其過,荒亂之主樂聞其譽;聞其過者過日消而福臻,聞其
譽者譽日損而禍至。是以古之人君,揖讓以進賢,虛己以求過,譬天位於乘奔,
以虎尾為警戒。至於陛下,嚴刑法以禁直辭,黜善士以逆諫臣,眩耀毀譽之實,
沈淪近習之言。昔高宗思佐,夢寐得賢,而陛下求之如忘,忽之如遺。故常侍王
蕃忠恪在公,才任輔弼,以醉酒之間加之大戮。近鴻臚葛奚,先帝舊臣,偶有逆
迕,昏醉之言耳,三爵之後,禮所不諱,陛下猥發雷霆,謂之輕慢,飲之醇酒,
中毒隕命。自是之後,海內悼心,朝臣失圖,仕者以退為幸,居者以出為福,誠
非所以保光洪緒,熙隆道化也。
又何定本趨走小人,仆隸之下,身無錙銖
行,能無鷹犬之用,而陛下愛其佞媚,假其威柄,使定恃寵放恣,自擅威福,口
正國議,手弄天機,上虧日月之明,下塞君子之路。夫小人求入,必進奸利,定
間妄興事役,發江邊戍兵以驅麋鹿,結罝山陵,芟夷林莽,殫其九野之獸,聚於
重圍之內,上無益時之分,下有損耗之費。而兵士罷於運送,人力竭於驅逐,老
弱飢凍,大小怨嘆。臣竊觀天變,自比年以來陰陽錯謬,四時逆節,日食地震,
中夏隕霜,參之典籍,皆陰氣陵陽,小人弄勢之所致也。臣嘗覽書傳,驗諸行事,
災祥之應,所為寒慄。昔高宗脩己以消鼎雉之異,宋景崇德以退熒惑之變,願陛
下上懼皇天譴告之誚,下追二君攘災之道,遠覽前代任賢之功,近寤今日謬授之
失,清澄朝位,旌敘俊乂,放退佞邪,抑奪奸勢,如是之輩,一勿復用,廣延淹
滯,容受直辭,祗承乾指,敬奉先業,則大化光敷,天人望塞也。
傳曰:“國之興也,視民如赤子;其亡也,以民為草芥。”陛下昔韜神光,
潛德東夏,以聖哲茂姿,龍飛應天,四海延頸,八方拭目,以成康之化必隆於旦
夕也。自登位以來,法禁轉苛,賦調益繁;中宮內豎,分布州郡,橫興事役,競
造奸利;百姓罹杼軸之困,黎民罷無已之求,老幼饑寒,家戶菜色,而所在長吏,
迫畏罪負,嚴法峻刑,苦民求辦。是以人力不堪,家戶離散,呼嗟之聲,感傷和
氣。又江邊戍兵,遠當以拓土廣境,近當以守界備難,宜特優育,以待有事,而
徵發賦調,煙至雲集,衣不全裋褐,食不贍朝夕,出當鋒鏑之難,入抱無聊之
慼。是以父子相棄,叛者成行。願陛下寬賦除煩,振恤窮乏,省諸不急,盪禁約
法,則海內樂業,大化普洽。夫民者國之本,食者民之命也,今國無一年之儲,
家無經月之畜,而後宮之中坐食者萬有餘人。內有離曠之怨,外有損耗之費,使
庫廩空於無用,士民飢於糟糠。
 又北敵注目,伺國盛衰,陛下不恃己之威德,而怙敵之不來,
忽四海之困窮,而輕虜之不為難,誠非長策廟勝之要也。昔大皇帝勤身苦
體,創基南夏,割據江山,拓土萬里,雖承天贊,實由人力也。餘慶遺祚,至於
陛下,陛下宜勉崇德器,以光前烈,愛民養士,保全先軌,何可忽顯祖之功勤,
輕難得之大業,忘天下之不振,替興衰之巨變哉?臣聞否泰無常,吉凶由人,長
江之限不可久恃,苟我不守,一葦可航也。昔秦建皇帝之號,據殽函之阻,德化
不脩,法政苛酷,毒流生民,忠臣杜口,是以一夫大呼,社稷傾覆。近劉氏據三
關之險,守重山之固,可謂金城石室,萬世之業,任授失賢,一朝喪沒,君臣系
頸,共為羈仆。此當世之明鑑,目前之炯戒也。願陛下遠考前事,近鑒世變,豐
基強本,割情從道,則成康之治興,而聖祖之祚隆矣。
書奏,皓深恨之。邵奉公貞正,親近所憚。乃共譖邵與樓玄謗毀國事,俱被
詰責,玄見送南州,邵原復職。後邵中惡風,口不能言,去職數月,皓疑其託疾,
收付酒藏,掠考千所,邵卒無一語,竟見殺害,家屬徙臨海。並下詔誅玄子孫,
是歲天冊元年也,邵年四十九。【邵子循,字彥先。虞預晉書曰:循丁家禍,流
放海濱,吳平,還鄉里。節操高厲,童齓不群,言行舉動,必以禮讓。好
學博聞,尤善三禮。舉秀子,除陽羨、武康令。顧榮、陸機、陸雲表薦循曰:
“伏見吳興武康令賀循德量邃茂,才鑒清遠,服膺道素,風操凝峻,歷踐三城,
刑政肅穆,守職下縣,編名凡萃,出自新邦,朝無知己,恪居遐外,志不自營,
年時倏忽,而邈無階緒,實州黨愚智所為悵然。臣等並以凡才,累授飾進,被服
恩澤,忝豫朝末,知良士後時,而守局無言,懼有蔽賢之咎,是以不勝愚管,謹
冒死表聞。”久之,召為太子舍人。石冰破揚州,循亦合眾,事平,杜門不出。
陳敏作亂,以循為丹楊內史,循稱疾固辭,敏不敢逼。於時江東豪右無不受敏爵
位,惟循與同郡朱誕不掛賊網。後除吳國內史,不就。元皇帝為鎮東將軍,請循
為軍司馬,帝為晉王,以循為中書令,固讓不受,轉太常,領太子太傅。時朝廷
初建,動有疑議,宗廟制度皆循所定,朝野諮詢,為一時儒宗。年六十,太興二
年卒。追贈司空,謚曰穆。循諸所著論,並傳於世。子隰,臨海太守。】
韋曜字弘嗣,吳郡雲陽人也。【曜本名昭,史為晉諱,改之。】少好學,能
屬文,從丞相掾,除西安令,還為尚書郎,遷太子中庶子。
時蔡穎亦在東宮,性好博弈,太子和以為無益,命曜論之。其辭曰:
蓋聞君子恥當年而功不立,疾沒世而名不稱,故曰學如不及,猶恐失之。是
以古之志士,悼年齒之流邁而懼名稱之不立也,故勉精厲操,晨興夜寐,不遑寧
息,經之以歲月,累之以日力,若甯越之勤,董生之篤,漸漬德義之淵,棲遲道
藝之域。且以西伯之聖,姬公之才,猶有日昃待旦之勞,故能隆興周道,垂名億
載,況在臣庶,而可以已乎?歷觀古今立功名之士,皆有累積殊異之跡,勞身苦
體,契闊勤思,平居不墮其業,窮困不易其素,是以卜式立志於耕牧,而黃霸受
道於囹圄,終有榮顯之福,以成不朽之名。故山甫勤於夙夜,而吳漢不離公門,
豈有游惰哉?
 今世之人多不務經術,好玩博弈,廢事棄業,忘寢與食,窮日盡明,繼以脂
燭。當其臨局交爭,雌雄未決,專精銳意,心勞體倦,人事曠而不脩,賓旅闕而
不接,雖有太牢之饌,韶夏之樂,不暇存也。至或賭及衣物,徙棋易行,廉恥之
意弛,而忿戾之色發,然其所志不出一枰之上,所務不過方罫之間,勝敵無封爵
之賞,獲地無兼土之實,技非六藝,用非經國;立身者不階其術,徵選者不由其
道。求之於戰陳,則非孫、吳之倫也;考之於道藝,則非孔氏之門也;以變詐為
務,則非忠信之事也;以劫殺為名,則非仁者之意也;而空妨日廢業,終無補益。
是何異設木而擊之,置石而投之哉!且君子之居室也勤身以致養,其在朝也竭命
以納忠,臨事且猶旰食,而何博弈之足耽?夫然,故孝友之行立,貞純之名彰也。
方今大吳受命,海內未平,聖朝乾乾,務在得人,勇略之士則受熊虎之任,
儒雅之徒則處龍鳳之署,百行兼苞,文武並騖,博選良才,旌簡髦俊,設程試之
科,垂金爵之賞,誠千載之嘉會,百世之良遇也。當世之士,宜勉思至道,愛功
惜力,以佐明時,使名書史籍,勛在盟府,乃君子之上務,當今之先急也。
夫一木之枰孰與方國之封?枯棋三百孰與萬人之將?袞龍之服,金石之樂,
足以兼棋局而貿博弈矣。假令世士移博弈之力而用之於詩書,是有顏、閔之志也;
用之於智計,是有良、平之思也;用之於資貨,是有猗頓之富也;用之於射御,
是有將帥之備也。如此則功名立而鄙賤遠矣。
和廢后,為黃門侍郎。孫亮即位,諸葛恪輔政,表曜為太史令,撰吳書,華
覈、薛瑩等皆與參同。孫休踐阼,為中書郎、博士祭酒。命曜依劉向故事,校定
眾書。又欲延曜侍講,而左將軍張布近習寵幸,事行多玷,憚曜侍講儒士,又性
精確,懼以古今警戒休意,固爭不可。休深恨布,語在休傳。然曜竟止不入。
孫皓即位,封高陵亭侯,遷中書僕射,職省,為侍中,常領左國史。時所在
承指數言瑞應。皓以問曜,曜答曰:“此人家筐篋中物耳。”又皓欲為父和作紀,
曜執以和不登帝位,宜名為傳。如是者非一,漸見責怒。曜益憂懼,自陳衰老,
求去侍、史二官,乞欲成所造書,以從業別有別付,皓終不聽。時有疾病,醫藥
監護,持之愈急。
皓每饗宴,無不竟日,坐席無能否率以七升為限,雖不悉入口,皆澆灌取盡。
曜素飲酒不過二升,初見禮異時,常為裁減,或密賜茶荈以當酒,至於寵衰,更
見偪強,輒以為罪。又於酒後使侍臣難折公卿,以嘲弄侵克,發摘私短以為歡。
時有愆過,或誤犯皓諱,輒見收縛,至於誅戮。曜以為外相毀傷,內長尤恨,使
不濟濟,非佳事也,故但示難問經義言論而已。皓以為不承用詔命,意不忠盡,
遂積前後嫌忿,收曜付獄,是歲鳳皇二年也。
曜因獄吏上辭曰:“囚荷恩見哀,無與為比,曾無芒卷六十五  吳書二十_裴注三國志原文_國學 史部有以上報,孤辱
恩寵,自陷極罪。念當灰滅,長棄黃泉,愚情慺慺,竊有所懷,貪令上聞。囚昔
見世間有古歷注,其所紀載既多虛無,在書籍者亦復錯謬。囚尋按傳記,考合異
同,採摭耳目所及,以作洞紀,起自庖犧,至於秦、漢,凡為三卷,當起黃武以
來,別作一卷,事尚未成。又見劉熙所作釋名,信多佳者,然物類眾多,難得詳
究,故時有得失,而爵位之事,又有非是。愚以官爵,今之所急,不宜乖誤。囚
自忘至微,又作官職訓及辯釋名各一卷,欲表上之。新寫始畢,會以無狀,幽囚
待命,泯沒之日,恨不上聞,謹以先死列狀,乞上言秘府,於外料取,呈內以聞。
追懼淺蔽,不合天聽,抱怖雀息,乞垂哀省。”
曜冀以此求免,而皓更怪其書之垢,故又以詰曜。曜對曰:“囚撰此書,實
欲表上,懼有誤謬,數數省讀,不覺點污。被問寒戰,形氣吶吃。謹追辭叩頭五
百下,兩手自搏。”而華覈連上疏救曜曰:“曜運值千載,特蒙哀識,以其儒學,
得與史官,貂蟬內侍,承合天問,聖朝仁篤,慎終追遠,迎神之際,垂涕敕曜。
曜愚惑不達,不能敷宣陛下大舜之美,而拘系史官,使聖趣不敘,至行不彰,實
曜愚蔽當死之罪。然臣慺慺,見曜自少勤學,雖老不倦,探綜墳典,溫故知新,
及意所經識古今行事,外吏之中少過曜者。昔李陵為漢將,軍敗不還而降匈奴,
司馬遷不加疾惡,為陵遊說,漢武帝以遷有良史之才,欲使畢成所撰,忍不加誅,
書卒成立,垂之無窮。今曜在吳,亦漢之史遷也。伏見前後符瑞彰著,神指天應,
繼出累見,一統之期,庶不復久。事平之後,當觀時設制,三王不相因禮,五帝
不相沿樂,質文殊塗,損益異體,宜得曜輩依準古義,有所改立。漢氏承秦,則
有叔孫通定一代之儀,曜之才學亦漢通之次也。又吳書雖已有頭角,敘贊未述。
昔班固作漢書,文辭典雅,後劉珍、劉毅等作漢記,遠不及固,敘傳尤劣。今吳
書當垂千載,編次諸史,後之才士論次善惡,非得良才如曜者,實不可使闕不朽
之書。如臣頑蔽,誠非其人。曜年已七十,餘數無幾,乞赦其一等之罪,為終身
徒,使成書業,永足傳示,垂之百世。謹通進表,叩頭百下。”皓不許,遂誅曜,
徙其家零陵。子隆,亦有文學也。
華覈字永先,吳郡武進人也。始為上虞尉、典農都尉,以文學入為秘府郎,
遷中書丞。
蜀為魏所並,覈詣宮門發表曰:“間聞賊眾蟻聚向西境,西境艱險,謂當無
虞。定聞陸抗表至,成都不守,臣主播越,社稷傾覆。昔衛為翟所滅而桓公存之,
今道里長遠,不可救振,失委附之土,棄貢獻之國,臣以草芥,竊懷不寧。陛下
聖仁,恩澤遠撫,卒聞如此,必垂哀悼。臣不勝忡悵之情,謹拜表以聞。”
孫皓即位,封徐陵亭侯。寶鼎二年,皓更營新宮,制度弘廣,飾以珠玉,所
費甚多。是時盛夏興工,農守並廢,覈上疏諫曰:
 臣聞漢文之世,九州晏然,秦民喜去慘毒之苛政,歸劉氏之寬仁,省役約法,
與之更始,分王子弟以藩漢室,當此之時,皆以為泰山之安,無窮之基也。至於
賈誼,獨以為可痛哭及流涕者三,可為長嘆息者六,乃曰當今之勢何異抱火於積
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然而謂之安。其後變亂,皆如其言。臣雖下愚,不識大
倫,竊以曩時之事,揆今之勢。
 誼曰複數年間,諸王方剛,漢之傅相稱疾罷歸,欲以此為治,雖堯舜不能安。
今大敵據九州之地,有大半之眾,習攻戰之餘術,乘戎馬之舊勢,欲與中國爭相
吞之計,其猶楚漢勢不兩立,非徒漢之諸王淮南、濟北而已。誼之所欲痛哭,比
今為緩,抱火臥薪之喻,於今而急。大皇帝覽前代之如彼,察今勢之如此,故廣
開農桑之業,積不訾之儲,恤民重役,務養戰士,是以大小感恩,各思竭命。斯
運未至,早棄萬國。自是之後,強臣專政,上詭天時,下違眾議,亡安存之本,
邀一時之利,數興軍旅,傾竭府藏,兵勞民困,無時獲安。今之存者乃創夷之遺
眾,哀苦之餘民耳。遂使軍資空匱,倉廩不實,布帛之賜,寒暑不周,重以失業,
家戶不贍。而北積穀養民,專心向東,無復他警。蜀為西藩,土地險固,加承先
主統御之術,謂其守御足以長久,不圖一朝,奄至傾覆。唇亡齒寒,古人所懼。
交州諸郡,國之南土,交阯、九真二郡已沒,日南孤危,存亡難保,合浦以北,
民皆搖動,因連避役,多有離叛,而備戍減少,威鎮轉輕,常恐呼吸復有變故。
昔海虜窺窬東縣,多得離民,地習海行,狃於往年,鈔盜無日,今胸背有嫌,首
尾多難,乃國朝之厄會也。誠宜住建立之役,先備豫之計,勉墾殖之業,為飢乏
之救。唯恐農時將過,東作向晚,有事之日,整嚴未辦。若舍此急,盡力功作,
卒有風塵不虞之變,當委版築之役,應烽燧之急,驅怨苦之眾,赴bai6*刃之難,此
乃大敵所因為資也。如但固守,曠日持久,則軍糧必乏,不待接刃,而戰士已困
矣。
 昔太戊之時,桑谷生庭,懼而脩德,怪消殷興。熒惑守心,宋以為災,景
公下從瞽史之言,而熒惑退舍,景公延年。夫脩德於身而感異類,言發於口而
通神明,臣以愚蔽,誤忝近署,不能翼宣仁澤以感靈祇,仰慚俯愧,無所投處。
退伏思惟,熒惑桑谷之異,天示二主,至如他餘錙介之妖,近是門庭小神所為,
驗之天地,無有他變,而徵祥符瑞前後屢臻,明珠既覿,白雀繼見,萬億之祚,
實靈所挺,以九域為宅,天下為家,不與編戶之民轉徙同也。又今之宮室,先帝
所營,卜土立基,非為不祥。又楊市土地與宮連線,若大功畢竟,輿駕遷住,門
行之神,皆當轉移,猶恐長久未必勝舊。屢遷不可,留則有嫌,此乃愚臣所以夙
夜為憂灼也。臣省月令,季夏之月,不可以興土功,不可以會諸侯,不可以起兵
動眾,舉大事必有大殃。今雖諸侯不會,諸侯之軍與會無異。六月戊己,土行正
王,既不可犯,加又農月,時不可失。昔魯隱公夏城中丘,春秋書之,垂為後戒。
今築宮為長世之洪基,而犯天地之da6*禁,襲春秋之所書,廢敬授之上務,臣以愚
管,竊所未安。
又恐所召離民,或有不至,討之則廢役興事,不討則日月滋蔓。若悉併到,
大眾聚會,希無疾病。且人心安則念善,苦則怨叛。江南精兵,北土所難,欲以
十卒當東一人。天下未定,深可憂惜之。如此宮成,死叛五千,則北軍之眾更增
五萬,若到萬人,則倍益十萬,病者有死亡之損,叛者傳不善之語,此乃大敵所
以歡喜也。今當角力中原,以定強弱,正於際會,彼益我損,加以勞困,此乃雄
夫智士所以深憂。
 臣聞先王治國無三年之儲,曰國非其國,安寧之世戒備如此,況敵強大而忽
農忘畜。今雖頗種殖,間者大水沈沒,其餘存者當須耘獲,而長吏怖期,上方諸
郡,身涉山林,盡力伐材,廢農棄務,士民妻孥羸小,墾殖又薄,若有水旱則永
無所獲。州郡見米,當待有事,冗食之眾,仰官供濟。若上下空乏,運漕不供,
而北敵犯疆,使周、召更生,良、平復出,不能為陛下計明矣。臣聞君明者臣忠,
主聖者臣直,是以慺慺,昧犯天威,乞垂哀省。
書奏,皓不納。後遷東觀令,領右國史,覈上疏辭讓,皓答曰:“得表,以
東觀儒林之府,當講校文藝,處定疑難,漢時皆名學碩儒乃任其職,乞更選英賢。
聞之,以卿研精墳典,博覽多聞,可謂悅禮樂敦詩書者也。當飛翰騁藻,光贊時
事,以越楊、班、張、蔡之疇,怪乃謙光,厚自菲薄,宜勉脩所職,以邁先賢,
勿復紛紛。”
時倉廩無儲,世俗滋侈,覈上疏曰:“今寇虜充斥,征伐未已,居無積年之
儲,出無應敵之畜,此乃有國者所宜深憂也。夫財谷所生,皆出於民,趨時務農,
國之上急。而都下諸官,所掌別異,各自下調,不計民力,輒與近期。長吏畏罪。
晝夜催民,委舍佃事,遑赴會日,定送到都,或蘊積不用,而徒使百姓消力失時。
到秋收月,督其限入,奪其播殖之時,而責其今年之稅,如有逋懸,則籍沒財物,
故家戶貧困,衣食不足。宜暫息眾役,專心農桑,古人稱一夫不耕,或受其飢,
一女不織,或受其寒,是以先王治國,惟農是務。軍興以來,已向百載,農人廢
南畝之務,女工停機杼之業。推此揆之,則蔬食而長飢,薄衣而履冰者,固不少
矣。臣聞主之所求於民者二,民之所望於主者三。二謂求其為己勞也,求其為己
死也。三謂飢者能食之,勞者能息之,有功者能賞之。民以致其二事而主失其三
望者,則怨心生而功不建。今帑藏不實,民勞役猥,主之二求已備,民之三望未
報。且飢者不待美饌而後飽,寒者不俟狐貉而後溫,為味者口之奇,文繡者身之
飾也。今事多而役繁,民貧而俗奢,百工作無用之器,婦人為綺靡之飾,不勤麻
枲,並繡文黼黻,轉相仿效,恥獨無有。兵民之家,猶復逐俗,內無儋石之儲,
而出有綾綺之服,至於富賈商販之家,重以金銀,奢恣尤甚。天下未平,百姓不
贍,宜一生民之原,豐谷帛之業,而棄功於浮華之巧,妨日於侈靡之事,上無尊
卑等級之差,下有耗財物力之損。今吏士之家,少無子女,多者三四,少者一二,
通令戶有一女,十萬家則十萬人,人織績一歲一束,則十萬束矣。使四疆之內同
心戮力,數年之間,布帛必積。恣民五色,惟所服用,但禁綺繡無益之飾。且美
貌者不待華采以崇好,艷姿者不待文綺以致愛,五采之飾,足以麗矣。若極粉黛,
窮盛服,未必無醜婦;廢華采,去文繡,未必無美人也,若實如論,有之無益廢
之無損者,何愛而不暫禁以充府藏之急乎?此救乏之上務,富國之本業也,使管、
晏復生,無以易此。漢之文、景,承平繼統,天下已定,四方無虞,猶以彫文之
傷農事,錦繡之害女紅,開富國之利,杜饑寒之本。況今六合分乖,豺狼充路,
兵不離疆,甲不解帶,而可以不廣生財之原,充府藏之積哉?”
皓以覈年老,敕令草表,覈不敢。又敕作草文,停立待之。覈為文曰:“咨
覈小臣,草芥凡庸。遭眷值聖,受恩特隆。越從朽壤,蟬蛻朝中。熙光紫闥,青
瑣是憑。毖挹清露,沐浴凱風。效無絲氂,負闕山崇。滋潤含垢,恩貸累重。穢
質被榮,局命得融。欲報罔極,委之皇穹。聖恩雨注,哀棄其尤。猥命草對,潤
被下愚。不敢違敕,懼速罪誅。冒承詔命,魂逝形留。”
覈前後陳便宜,及貢薦良能,解釋罪過,書百餘上,皆有補益,文多不悉載。
天冊元年以微譴免,數歲卒。曜、覈所論事章疏,鹹傳於世也。
評曰:薛瑩稱王蕃器量綽異,弘博多通;樓玄清白節操,才理條暢;賀邵厲
志高潔,機理清要;韋曜篤學好古,博見群籍,有記述之才。胡沖以為玄、邵、
蕃一時清妙,略無優劣。必不得已,玄宜在先,邵當次之。華覈文賦之才,有過
於曜,而典誥不及也。予觀覈數獻良規,期於自盡,庶幾忠臣矣。然此數子,處
無妄之世而有名位,強死其理,得免為幸耳。
卷六十五  吳書二十_裴注三國志原文_國學 史部0
卷六十五  吳書二十_裴注三國志原文_國學 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