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彭蠡湖口原文
客游倦水宿,風潮難具論。洲島驟回合,圻岸屢崩奔。
乘月聽哀狖,浥露馥芳蓀。
春晚綠野秀,岩高白雲屯。
千念集日夜,萬感盈朝昏。
攀崖照石鏡,牽葉入松門。
三江事多往,九派理空存。
露物{乂/厷}珍怪,異人秘精魂。
金膏滅明光,水碧綴流溫。
徒作千里曲,弦絕念侄亍
詩詞問答
問:入彭蠡湖口的作者是誰?答:謝靈運
問:入彭蠡湖口寫於哪個朝代?答:南北朝
問:謝靈運的名句有哪些?答:謝靈運名句大全
譯文和注釋
譯文
早已厭倦了水上的長途旅行,因為風潮變幻不定,兇險難測,難以述說。
波濤遇到洲島,立刻遽分兩股,急轉猛合,又衝撞到岸崖之上,崩起重重雪浪。
在清朗的月光下,聆聽兩岸猿類淒婉的叫聲;在濕潤的夜露中,飽吸著芳草的馨香。
春末的原野上鋪展著秀麗的綠色,高高的山岩上屯聚著一朵朵白雲。
舟行江上,遊覽沿途景致,思緒萬千;日日夜夜總是浮想聯翩。
攀登懸崖,登上了潯陽城旁廬山之東的石鏡山;牽蘿扳葉,松門山頂。
關於大禹疏治三江的傳說已成為往事,關於長江分成九派的玄理也難以推究明白。
江湖中的靈怪神異,因吝惜其珍怪之相,而秘藏其精神魂魄。
此江中有金膏、水碧,然都滅其明光,止其溫潤而不見。
我枉自彈奏了一曲《千里別鶴》,本想藉此消憂,誰知曲罷卻像商陵牧子一樣,思念之情愈加強烈了。
注釋
彭蠡湖:即今江西鄱陽湖。彭蠡湖口:即今鄱陽湖口,長江與鄱陽湖在九江附近與相接。
倦:厭倦 。水宿:棲住於水中的船上。此句意謂厭倦了水上長途旅行。
具論:詳細述說。
驟:急疾。回合:聚合;匯合。此言風浪拍打在洲島上。圻(qí)岸:曲岸。崩奔:水流衝激堤岸而奔涌。
狖(yòu):長尾猿。
浥(yì):濕。馥(fù):香氣濃郁。芳蓀:香草名。此句說露水沾在芳蓀的葉子上,散發出濃郁的香氣。
屯:聚集。
千念二句:各種感慨日夜纏繞在心頭。
石鏡、松門:山名,二山都近鄱陽湖口。李善《文選注》引張僧鑒《潯陽記》曰:“石鏡山,東有一圓石,懸崖明淨,照人見形。”又引顧野王《輿地誌》曰:“自入湖三百三十里,窮於松門。東西四十里,青松徧於兩岸。”
三江:《尚書·禹貢》:“三江既入。”鄭玄註:“三江分於彭蠡,為三孔,東入海。”
九派:潯陽的別稱。即今江西九江。上二句說古代關於三江、九派說法已成往事,其中的玄理也無從知曉。
靈物:珍奇神異之物。吝珍怪:惜其珍奇怪異之狀。
秘精魂:隱藏其精神魂魄。
金膏:道教傳說中的仙藥。滅明光:韜光而不顯現。
水碧:玉的一種,又稱碧玉。《山海經》:“耿山多水碧。”輟:停止。流溫:指水玉溫潤。二句說此江中有金膏、水碧,然都滅其明光,止其溫潤而不見。
千里曲:曲名,即《千里別鶴》曲。蔡邕《琴操》:“商陵牧子娶妻五年,無子,父兄欲為改娶,牧子援琴鼓之,嘆別鶴以舒其憤懣。故曰《別鶴操》。鶴一舉千里,故名《千里別鶴》也。”
弦絕:曲終。李善《文選注》說:“言奏曲冀以消憂,弦絕而念逾甚。故曰‘徒作’也。”
詩文賞析
“客游倦水宿,風潮難具論。”二句突兀而起,立一詩總綱。“倦”、“難”二字最耐咀嚼,伏下了貫穿始終的主脈。詩人對日復一日的水行客宿已經厭倦,何以厭倦?因為風潮難於一一具說;亦即變幻不定,莫可理究,兇險難測。看來這是說的此行觀感,推而廣之,則又是多年旅程顛沛的總結;深而究之,更為隱隱仕仕,是是非非,宦海風波在詩人心中投下的陰影。“洲島驟回合,圻岸屢崩奔。”承“難具論”寫彭蠡水勢:波濤奔流,時而遇到洲島,立刻遽分兩股,急轉猛合,又衝撞到岸崖之上,崩起重重雪浪,更凝聚起來,奔流而下,這兇險的水勢,是所以為“難”的註腳,也傳達出詩人煩擾起伏的不平心聲。
五、六句筆勢陡轉,忽開清景,說沿途,有時乘月夜遊,濕露而行,聆聽那哀怨的猿啼,賞玩那芳草的濃香;有時則晨起遠眺,只見近處晚春秀野,碧綠無際,遠處蒼岩高峙,白雲朵朵,似同屯聚在峰頂上一般。一昏一朝似是兩幅恬靜的美景;然而果真如此嗎?七、八句剔出了它們的內涵。“千念集日夜,萬感盈朝昏”,原來靜景並不表現詩人心情的平靜,他只是想憑藉與寥夜清晨靜景的對晤,來參透這“難具論”的冥冥之理。但是日日夜夜,朝朝昏昏,百思千索,依然只是個“難具論”。於是他感慨萬千,再也不耐靜思默想。他攀登懸崖,登上了潯陽城旁廬山之東的石鏡山;牽蘿扳葉,穿過四十里夾路青松,進入了湖中三百三十里的松門山頂。訪異探秘,登高遠望,企望靈蹤仙跡能照徹他心中的疑難,東去江流能啟迪他紛亂的理智。然而三江九派,先哲的記載,已都成難以追尋的故事;滄海桑田,何以有這千變萬化的自然之理,更難以認真考究。郭景純的《江賦》曾說長江“納隱淪之列真,挺異人乎精魂”,又說江神所居“金精玉英填其里,瑤珠怪石琗其表”。然而現在,靈物異人固已惜其珍藏,秘其精魂;金膏仙藥,溫潤水玉,更早已滅其明光,輟其流溫。“天地閉,賢人隱”,對於這顛顛倒倒,是非莫明的一切,詩人再也“倦”於尋究,於是他奏起了憤懣哀怨的《千里別鶴》古琴曲。“黃鶴一遠別,千里顧徘徊”,是到了永作歸隱決計的時候了,但是心中的一點情愫又不能夠真正泯去。心潮催動著他緊拔快彈,企望讓琴音來一洗煩襟。突然斷弦一聲,萬籟俱寂,唯有那無盡愁思在江天迴蕩。
《入彭蠡湖口》表現了大謝詩作的新進境。觀謝集,大抵在公元422年(永嘉三年)三十八歲前,他的詩作留存既少,風格也較多承建安(如《述祖德詩》)、太康(如《九日從宋公戲馬台》詩)之緒,尚未形成明顯的獨特風格。永嘉之貶後直至二番歸隱的將近十年間,他以幽憤之情合山水清音,確立了其山水詩鼻祖的崇高地位。他善於於清森的物象交替中將感情的變化隱隱傳達出來,意脈貫通,夭矯連蜷,而爐錘謹嚴,曲屈精深,典麗精工。但是針法時嫌過細,狀物時嫌過煉,使典時嫌過直,理語時嫌過多,讀來時有滯重之感,而缺少後來杜甫、韓愈等人那種大開大合,變化灑脫的氣魄。這個弱點在二次歸隱時某些篇章中有所突破,但並不大。至此詩則已可顯見杜、韓詩作的先兆,表現有三:
其一是邊幅趨於廣遠。謝靈運先此之詩,所記遊程較窄,雖然早已突破了漢人即事生情的樊籬,而總是借一地之景抒積鬱之情,探玄冥之理,但畢竟邊幅較狹,大氣不足。此詩則以二十句之數,總攬入湖三百餘里諸景,以少總多,邊幅廣遠為前所未有,也因此顯得比前此作品疏朗高遠。
其次是筆致趨於跳蕩;這不僅因為攬景大而縱橫多;更因為泯去了前此詩作中的針痕線跡。“春晚”、“白雲”一聯之陡轉逆接,空間傳神,充分表現了這一進展。不僅打破了一景一情,轉轉相生的格局,在一節寫景中即有幾個感情層次,而且深得動靜相生,濃淡相間,張弛得宜之效。這種跳蕩又與其固有的謹嚴相結合,全詩倦、難並起,再由“難”生髮展開,最後歸到深一層的“倦”,更透現出倦中之憤。在這一主線中,又以“千念”、“萬感”一聯與“三江”、“九派”一聯,一逆接,一順轉,作兩處頓束,遂將跳蕩之筆鋒與嚴謹的組織完美地結合起來,這是後來杜、韓詩結構命筆的最重要的訣竅。
其三是景語、情語、理語更形融合:謝詩的理語,決非人們常說的“玄理尾巴”。他的理均由景中隨情生髮,這在前幾篇賞析中已多次談到,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未可厚非,也不失為一體。此詩的“理”則融洽得更好。全詩實際上都在說理之“難具論”,而直至“九派理空存”才剔明這一點,再以下寫江景各句,景中句句用典,也句句有情含理,卻完全由即目所見寫出,無有痕跡。最後“弦絕念彌敦”一句更有無盡遠思,味在酸鹹之外。如果說先此的謝詩,多由情景生髮歸結到理,那末此詩已倒了過來,理已變成了情景表達的陪襯,顯示了山水詩進一步脫略玄言影響的進程。
人們常說六朝詩至齊梁間的謝朓才初逗唐音。其實謝朓之影響唐人更多短制,且主要影響王維、孟浩然一脈;論到大篇的諸種藝術手段,與杜、韓一派的大手筆,初逗唐音的則非謝客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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