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別(2)
太陽光——明亮的光線——知道得更清楚:
“你的眼光看得不遠,你的眼光看得不清楚!你特別憐憫的、沒有人理的植物,是哪些植物呢?”
“魔鬼的奶桶!”蘋果枝說。“人們從來不把它紮成花束。人們把它踩在腳底下,因為它們長得太多了。當它們在結子的時候,它們就像小片的羊毛,在路上到處亂飛,還附在人的衣上。它們不過是野草罷了!——它們也只能是野草!啊,我真要謝天謝地,我不是它們這類植物中的一種!”
從田野那兒來了一大群孩子。他們中最小的一個是那么小,還要別的孩子抱著他。當他被放到這些黃花中間的時候,他樂得大笑起來。他的小腿踢著,遍地打滾。他只摘下這種黃花,同時天真爛漫地吻著它們。那些較大的孩子把這些黃花從空梗子上折下來,並且把這根梗子插到那根梗子上,一串一串地聯成鏈子。他們先做一個項鍊,然後又做一個掛在肩上的鏈子,一個系在腰間的鏈子,一個懸在胸脯上的鏈子,一個戴在頭上的鏈子。這真成了綠環子和綠鏈子的展覽會。但是那幾個大孩子當心地摘下那些落了花的梗子——它們結著以白絨球的形式出現的果實。這鬆散的、縹緲的絨球,本身就是一件小小的完整的藝術品;它看起來像羽毛、雪花和茸毛。他們把它放在嘴面前,想要一口氣把整朵的花球吹走,因為祖母曾經說過:誰能夠這樣做,誰就可以在新年到來以前得到一套新衣。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這朵被瞧不起的花就成了一個真正的預言家。
“你看到沒有?”太陽光說。“你看到它的美沒有?你看到它的力量沒有?”
“看到了,它只能和孩子在一道時是這樣!”蘋果枝說。
這時有一個老太婆到田野里來了。她用一把沒有柄的鈍刀子在這花的周圍挖著,把它從土裡取出來。她打算把一部分的根子用來煮咖啡吃;把另一部分拿到一個藥材店裡當做藥用。
“不過美是一種更高級的東西呀!”蘋果枝說。“只有少數特殊的人才可以走進美的王國。植物與植物之間是有區別的,正如人與人之間有區別一樣。”
於是太陽光就談到造物主對於一切造物和有生命的東西的無限的愛,和對於一切東西永恆公平合理的分配。
“是的,這不過是你的看法!”蘋果枝說。
這時有人走進房間裡來了。那位美麗年輕的伯爵夫人也來了——把蘋果枝插在透明的花瓶中,放在太陽光里的人就是她。她手裡拿著一朵花——或者一件類似花的東西。這東西被三四片大葉子掩住了:它們像一頂帽子似地在它的周圍保護著,使微風或者大風都傷害不到它。它被小心翼翼地端在手中,那根嬌嫩的蘋果枝從來也沒受過這樣的待遇。
[cdw_ad]那幾片大葉子現在輕輕地被挪開了。人們可以看到那個被人瞧不起的黃色“魔鬼的奶桶”的柔嫩的白絨球!這就是它!她那么小心地把它摘下來!她那么謹慎地把這帶回家,好使那個雲霧一般的圓球上的細嫩柔毛不致被風吹散。她把它保護得非常完整。她讚美它漂亮的形態,它透明的外表,它特殊的構造,和它不可捉摸的、被風一吹即散的美。
“看吧,造物主把它創造得多么可愛!”她說。“我要把這根蘋果枝畫下來。大家現在都覺得它非凡地漂亮,不過這朵微賤的花兒,以另一種方式也從上天得到了同樣多的恩惠。雖然它們兩者都有區別,但它們都是美的王國中的孩子。”
於是太陽光吻了這微賤的花兒,也吻了這開滿了花的蘋果枝——它的花瓣似乎泛出了一陣難為情的緋紅。(1852年)
這也是一首散文詩,最初發表在1852年哥本哈根出版的《丹麥大眾曆書》上。“植物與植物之間是有區別的,正如人與人之間有區別一樣”。這裡所說的“區別”是指“尊貴”和“微賤”之分。開滿了花的蘋果枝是“尊貴”的,遍地叢生的蒲公英是“微賤”的。雖然它們都有區別,但它們都是美的王國中的孩子。“於是太陽光吻了這微賤的花,也吻了這開滿了花的蘋果枝——它的花瓣似乎泛出了一陣難為情的緋紅。”——因為他曾經驕傲得不可一世,認為自己最為“尊貴”。這裡充分表現出了安徒生的民主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