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澤王的女兒(11)
她耐心地聽從神父把她抱到馬背上,像一個夢遊的人一樣坐在那裡,醒著卻又沒有動。
神父用一根窄樹皮把兩根枝子紮成一個十字架,他用手把它高高地舉起,接著便騎著馬穿過樹林往前走去。樹林越來越密,路越來越隱蔽,或者乾脆便沒有了路。刺葉櫻長得像路障一樣,他們不得不騎馬繞開它們前進;那泉水並沒有變成活水小溪,而是流成了一個沼澤,他們又得繞開它們前進。清爽而新鮮的樹林空氣中蘊藏著力量,令人精神爽快,和善的語言也不乏同樣的力量,這語言,在信仰和在基督的愛中迴響,在從內心深處發出的要把受魔力迷住的人引向光明、引向新生的渴望中迴響。
人們常說滴水可以穿石,海浪可以把嶙峋的峭石磨圓,仁慈的露珠磨練著小赫爾伽,滴穿她的狠毒,磨圓她的尖刻;誠然這是無形無法知道的,她自己也不知道;泥土中的嫩芽又知道什麼,知道清新的水露,和暖的陽光,知道自己的體內蘊藏著成長開花的成份嗎?
像母親的歌會在不知不覺中注進孩子的心靈一樣,孩子牙牙學語,卻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可是這些話後來積累在孩子的心裡,隨著時間的推移,便清楚了起來。現在這些話也一樣,逐漸便有了創造力。
他們騎馬走出樹林,走上荒原,又走進無路的樹林。傍晚,他們遇到了一夥強盜。
“你是從哪裡拐來這個漂亮的小妞的!”他們喊了起來,制止住了馬,把兩個騎馬的人扯下馬來,因為他們是一大群。神父除了他從小赫爾伽那裡拿來的刀之外,再無別的東西可以防身。他向四周揮舞著刀,一個強盜輪起斧子砍下,但是那年輕的基督教徒往旁邊一跳,躲開了,要不然就砍著他了。這時斧子深深地劈進馬的脖子裡,血一下子噴了出來,馬倒到地上;接著小赫爾伽好像從長夢中清醒過來,跑了過去,撲到那即將斷氣的馬身上;基督神父站在她的前邊保護著她,抵抗著。一個強盜揮舞著他那沉重的鎯頭逼到他的額前,把額頭砍碎了,血和腦漿四處飛濺,他倒地死去了。
強盜拽著小赫爾伽的白胳臂;這時太陽落下去了,最後一抹餘輝消逝了,她變成了一隻醜怪的青蛙,它那淺綠色的大嘴突出,占掉了她半張臉,胳膊變細了,粘乎乎地,手上現出了蹼,變成了扇子形狀;——強盜們鬆手放開了她,嚇壞了;她在他們中間像一隻怪物一樣蹲著,青蛙的本性使她高高地跳了起來,比她自己還要高,落到矮叢中不見了;這時強盜們認為是洛基⒇的惡作劇,要不就是某種魔法的變幻,他們驚恐地從那裡逃開了。
滿月高高地升到了天頂,很快便光輝明亮起來。小赫爾伽,身上是醜陋的青蛙皮,從矮叢中爬了出來,她在基督教神父和她那匹被砍死的馬跟前站住。她用一雙似在哭泣的眼望著他們,青蛙頭哇地叫了一聲,就像一個嬰孩大聲哭泣一樣。她一會兒撲向這個,一會兒又撲向那個,手裡捧著水,因為手指間長了蹼,所以很寬大,手窩很深,把水灑到他們身上。他們都死了,永遠地死了!她明白,要不了多久,野獸便會來把他們的軀體吃掉。不行,這樣的事決不能讓它發生!於是她竭儘自己的全力往土的深處挖;她要為他們挖出一個墳坑來。
但是她能用來挖的只是一根樹枝和她的雙手,她的指間有蹼,蹼破了,流出了血。她估量自己完不成這項工程,於是她便去取來了水,把死者和死去的馬的臉面都洗乾淨,用新鮮的綠葉把他們的臉面蓋住,又拖來一些大枝,放在他的身上,搖落許多樹葉到樹枝之間;把自己能舉起的最大的石頭抬來一些放在死者和死去的馬的軀體上,再用蘚苔把石頭縫糊上。這樣,她便以為墳堆很結實和安全了。但是幹完這沉重的活兒後,夜已經結束了,太陽噴薄而出,——而小赫爾伽又變得光耀美麗了,手流著血,她緋紅的、少女的面頰上第一次沾著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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