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里淌著愛

外婆進城。因為，在省城工作的小舅夫妻生了個大胖小子，作為奶奶的她在古稀之年能抱上夢寐以求的小孫孫，能不去幫忙嗎？

外婆每天天不亮就去市場買菜，外加從老家帶來的土雞土鴨土雞蛋，每天換著花樣地為舅媽準備月子餐。樹菇老鴨湯、老酒燉母雞、油煎蛋，道道碗碗油汪汪亮閃閃的。這讓一向追求健康養生的年輕舅媽苦不堪言，要想，平時舅媽對每天飲食的油鹽攝入量都是嚴格控制的，炒菜少放油自不必說，煲的湯都得先撇去面上的那層油才敢下口。可這回她婆婆準備的飯菜，湯上飄著一層油，菜里浸著一盤油，舅媽說一餐兩餐還好，每餐都這么吃，她眼裡看到的嘴裡嘗出的就只有油。

舅媽也曾旁敲側擊地提醒外婆要少油清淡些對身體好，外婆不以為意，笑呵呵道：“孩子啊，你不懂，這油啊是自家榨的山茶油，好著呢，月子裡要吃好才恢復得好呢。”舅媽幾次提醒都沒有成功，下一餐依舊是外婆樂在其中準備“油油的”營養餐。

一天晚上，外婆照舊在廚房裡給舅媽煲湯做宵夜，她端著湯走到門前，虛掩的門內，她聽見兒媳對兒子說：“你能不能跟你媽說說呀，這飯菜太油了，連青菜都泡著油。”舅舅說：“媽也是為我們好，想著你能吃好些，奶水多，孩子也長得快。”舅媽急了：“怎么你也這樣啊，現在是什麼年代了，醫生交代了要吃清淡，要不月子裡吃出個三高咋辦？再這樣，我看還是請保姆得了。”舅舅見狀哄道：“好好，我改天跟媽說。”

外婆怔了一下，默默地把湯端回廚房，用勺撇去面上的油，依舊笑盈盈地把湯端進屋裡，走出門口時，外婆聽見舅媽嘀咕著：“今天的湯更不油了。”

那天半夜裡，舅舅起夜時看見外婆還在看電視。“媽，這么遲了，怎么還不睡呢？”“人老了，覺少，吵到你們了吧？”電視上正播著養生節目，“媽，你啥時候開始對養生感興趣了？”舅舅頓了一下，“對了，媽，有個事……”“媽知道了，以後少放油。”舅舅聽了心裡一陣刺痛，母親定是聽到了什麼才這么說的，而且還在“惡補”養生知識。他正欲開口安慰母親，不料外婆微笑著先說了，“孩子，你別為難，媽都明白。快去睡吧，快去，明天還上班呢。”舅舅拗不過外婆，也知道他的母親是個明事理的人，只是覺得回房的那幾步路怎么比平時遠得多，電視裡主持人口中傳來的養生知識也有些許刺耳。

舅舅輾轉反側，他怎會不記得，小時候家裡窮，姐弟幾個對油星饞得要命。平時，菜下鍋前，母親只能用一塊肥肉在鍋底快速地蹭一圈，更別提肉湯或者用油炒菜了。最開心的當屬殺年豬的時候，在賣了大部分豬肉後，母親會把事先留下的最肥的豬腳包燉爛了，燉出一盆油後拌飯吃，吃得滿嘴滿臉油才香。菜里油多是他的母親對幸福生活最樸實的嚮往。

舅舅見舅媽餵完孩子，再也忍不住，便與妻子和盤托出。

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生活依舊。吃飯時，夫妻倆一邊大口吃著飯菜，一邊誇讚外婆廚藝棒。“多些油好。”“油少些好。”舅媽與外婆幾乎同時發聲。正在此時，搖籃里的孩子唧唧地笑了，爾後，大家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