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蟲信箋

我已經有好多年沒有見到螢火蟲了。鄉下的朋友王小二說，他準備捉幾隻螢火蟲，把螢火蟲裝在一個信封里寄給我。

我知道王小二是在開玩笑，但一想到有幾隻螢火蟲裝在薄薄的信封里，在暗夜裡發出微弱的光，一個信封漸漸透亮起來，恍若古人囊螢夜讀，就覺得螢火蟲沒有走遠。

螢火蟲在一種緩慢的節奏中一眨一眨地飛，在暗夜發出黃綠色的冷光。王小二拿著相機，跟在一群人後面，“咔嚓咔嚓”，在鄉下的田埂上拍螢火蟲。他躡手躡腳，在水邊的一根蘆葦上，拍到一隻雄螢火蟲跟一隻雌螢火蟲在談戀愛。王小二說，那隻雄螢火蟲，起先發出淡綠色的光，很亮，飛著、飛著，就和雌螢火蟲相遇了，然後它們就坐在一片葦葉上交配，恍如夢幻。

李時珍老爺爺說，螢火蟲是由腐爛的茅草或竹子的根幻化而成，在濕熱之氣下會逐漸變為一隻螢火蟲。螢火蟲的壽命很短，活過六天左右，小生命就歸於消失，談到這些，王小二很傷感。

看螢火蟲要在理想的境地。在我們這座城市，應該是在江邊和長滿蒿草蘆葦的濕地，那些地方，草木繁盛，潮濕氤氳。或者，老宅的桂樹叢中。此時桂花還沒有開，葉子是碧碧的，濃且密，螢火蟲飛得緩慢，觸手可及。

王小二並不這么認為。王小二說，那些年，他和老婆在鄉下談對象，經常坐在一塊西瓜田裡。四周黑漆漆的，王小二和他的老婆吹牛，瓜田的上空上有幾隻流螢飛來飛去。

與王小二相比，我就沒有這么幸運。小時候，我對螢火蟲既喜歡又懼怕。外婆不讓我捉螢火蟲，擔心會傷害小生命。外婆嚇唬我說，小蟲子會鑽進鼻孔里。想到一頭大象也鬥不過一隻鑽進鼻孔的小蟲子，從此便不再敢去捉螢火蟲了。

再說螢火蟲信箋。我明明知道王小二在逗我玩，我還是認真地對這位鄉下朋友說，螢火蟲信箋不要寄了，網上有人在賣小蟲子，那些小蟲子，被裝在一隻瓶子裡，離開水澤和山林，坐上開往繁華城市的貨櫃，當瓶子打開，小蟲子幾乎夭折了，剩下的也奄奄一息。王小二在電話那頭嘆了一口氣。

在一個城市燈火明亮如白晝的夜晚，我有時會懷念遠方的朋友和兒時的夥伴。有一天夜裡，迷糊中，夢見一個特殊的信封，從鄉村寄來的，放在我寫字的書桌上。鼓鼓的螢火蟲信箋，裡面裝著兩隻我喜愛的小蟲子，整個信封在熠熠發

光。我把螢火蟲輕輕放走了，留下古人的詩箋“紅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和一個空信封。

螢火蟲的光亮，微不足道，卻是古典和溫馨的，能夠撫慰一顆悲憫的心。每一隻在大地上飛舞著的螢火蟲，都是一盞小小的、亮著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