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現實,右手理想——讀余華《第七天》
作者:黃益敏 (字數:1500字作文)
余華的小說是嚴肅的,他關注的始終都是小人物的命運,新出版的《第七天》也秉承了他一貫的風格。有所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寫的是所有人,且將寫作背景從上世紀轉到了當代,爆炸、火災、強拆、車禍、地陷、貪腐、食品安全……每一件我們都不陌生。
“濃霧瀰漫之時,我走出了出租屋,在空虛混沌的城市裡孑孓而行。我要去的地方名叫殯儀館,這是它現在的名字,它過去的名字叫火葬場。我得到一個通知,讓我早晨九點之前趕到殯儀館,我的火化時間預約在九點半。”帶有強烈魔幻色彩的開篇給讀者帶來了巨大的懸念。
死去的第一天,“我”匆忙趕往殯儀館火化,而殯儀館有著貴賓區和普通區的等級劃分,“我”因為沒有骨灰盒也沒有墓地,最終離開候燒大廳,重新漂蕩在城市中。市政府廣場上有人在抗議強拆,“我”的記憶才開始一點點復甦:“我”死於飯店火災,死前剛從報紙上看到前妻李青自殺。“我”回憶起和李青的愛情,想起自己在火車廁所出生又掉下火車的奇特身世,養父楊金彪在鐵軌上撿到我,我心中的母親李月珍給我餵奶……“我”一邊回憶一邊遊走,遊走中又碰到一個個鬼魂:因男友送了山寨iphone4s而跳樓的鼠妹、男扮女裝賣淫被警察踢碎睪丸的李姓男子、暴力執法被李姓男子殺死的警察張剛、商場火災而被瞞報的38個燒死者……不得不說,余華是建構小說的高手,他讓“我”在生前的現實和死後的虛幻世界中來迴轉換,嚴絲合縫、遊刃有餘。讀者到最後才恍然大悟,原來第一章是伏筆,埋下了所有故事的由頭。荒誕的事件一個個從記憶中浮出,卻是真真切切的現實。“與現實的黃疸相比,小說的荒誕真是小巫見大巫。”沒錯,這就是余華,將慘烈的現實冷靜、直白地講述給你,你聽得動容,卻看不到他臉上的任何表情。
死亡是余華小說一貫逃不開的內容,這一次,所有的人都死了,留下的只是生前寥寥的片段。這些社會底層的小人物,活得卑微、死得意外,這是一個令人匪夷所思、深感絕望的世界。余華的筆是現實主義的,但他的內心深處應該是充滿著理想主義色彩的。有墳墓者安息、無墳墓者永生,而且那是一個“水在流淌、青草遍地、樹木茂盛”的美麗新世界,沒有貧賤富貴,沒有悲傷疼痛,也沒有仇與恨。
因為現實世界的冷,所以需要溫暖的部分給人以希望,這也是作家理想主義情結的體現吧。無血緣關係的父愛常出現在余華的小說中,這一次,是養父楊金彪。相比其他的回憶,父子之情,無疑是書中最濃墨重彩的一筆,讀者能很明顯地感受到作家一反旁觀者般冷靜的口吻,不吝用飽含深情的筆觸溫柔、細膩地來寫父親。“我的童年像笑聲一樣快樂,卻一點也不知道自己正在毀壞父親的一生”,“我”偶然闖進楊金彪21歲的生命,卻令他放棄了自己的婚姻和幸福,最後楊金彪患癌症,為了不連累“我”獨自出走。“我”在死後走上了尋找父親的道路,而父親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在尋找曾將兒子丟棄的地方。第五天,“我”知道了父親就是第一天在殯儀館候燒大廳遇到的那位義工,因為“他滿懷美好的憧憬,知道只要守候在這裡,三十年、四十年……他就能見上我一面”。第七天,“我”和父親終於重逢,“他給自己骨骼的雙手戴上破舊的白手套之後,抬起頭看著我,我看見他空洞的眼睛裡流出兩顆淚珠。雖然他早我來到這裡,仍然流下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眼淚”。這父愛,就是冰冷世界中那抹溫暖的陽光,感人至深、催人淚下。
《第七天》面世以來,頗有爭議。事實上,“新聞串燒”的質疑從反面說明讀者對余華的認可及高期待。余華回應質疑時說這是他距離現實最近的一次寫作,“因為今日中國的現實常常以荒誕的面貌出現”。的確,我們活在當代,也許已對書中所寫見怪不怪,但從歷史的角度看,這部小說無疑有它存在的價值。那個美好的“死無葬身之地”是一個理想的花的作文">桃花源,又何嘗不是一個有良知的作家對當下世界發出的憤怒控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