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胡楊對視

到新疆，當地朋友都會自豪地講起胡楊樹，講起那些與胡楊樹有關的傳說，撩撥你去追尋“胡楊夢”。

在新疆，無論是在水草肥美的孔雀河邊，還是在飛沙揚起的戈壁灘上，都可看到胡楊的身影。

胡楊的美，在其絢爛色彩，雖然生長在荒漠，但骨子裡充滿對水的愛戀和渴望。依水而生的胡楊，夏日鬱鬱蔥蔥，葉子碧綠如洗。秋季金葉掛滿枝頭，金光燦爛，遠遠望去，一片片金色的胡楊把大漠戈壁裝點得如詩如畫。

在新疆的沙雅縣，我拜謁過胡楊王。它碩大無朋、偉岸挺拔。借著風力，它渾身的樹葉嘩嘩嘩地響起來，好像歡迎我們到來。這裡地下水充沛，胡楊王雖有千年高齡，不像別處胡楊樹皮開裂，溝壑縱橫，它的皮光滑無皺褶，保持著旺盛的生命活力。當地人把胡楊王視為神樹，每逢特殊節日，都會對它頂禮膜拜。

其他地方的胡楊沒有這么幸運，它們要頑強地同惡劣的氣候尤其是乾旱抗爭。在戈壁沙灘，春天嚴寒料峭，漫天沙塵隨風飛舞；夏日乾旱少雨，沙鹼地上熱浪滾滾；秋季風掃落葉，寒霜將枝葉壓得枯黃；冬時冰封雪裹，朔風吼破天地，將整個大漠鎖困在冰天雪地里。胡楊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生存、繁衍。它耐乾旱、耐鹽鹼，不怕酷熱嚴寒，不畏風沙侵襲。或成片成林，或孑然一身，頑強地矗立在沙漠戈壁，履行著自己與生俱來的使命——抗風沙，保綠洲。正是有了胡楊林的庇護，天山南麓的大片綠洲才免遭沙漠的吞噬。當地人稱胡楊為“英雄樹”，也有人讚美它是“沙漠的脊樑”。

胡楊之所以如此頑強，靠的是非同尋常的根。在河流消失的地方，絕望的胡楊把根系瘋狂地紮下更深的地下。它的主根深可入土10米，側根伸長範圍遠達30米。胡楊的根練就了從深深的地層吸取和貯運水分的能力，細胞不受鹼水的傷害；細胞液反因濃度較高可從富含鹽鹼的水中吸取水分和養料。為了把水留在生命中，不僅有根的掙扎，還有葉的改變。胡楊幼小時生出的樹葉如彎彎的柳葉，長大後又生出似楊非楊的寬展葉片，一棵樹上竟出現不同的葉子。植物學家的解釋是，胡楊對自我生命形態的修正和調適，是為了最大限度地減少對體內水分的消耗。這是一種怎樣悲愴的改變，又是一種怎樣的抗爭啊！

傳說，胡楊一生3000年，“生而不死1000年，死而不倒1000年，倒而不朽1000年”。胡楊與大漠為伴，與風沙共舞，固守著千年不變的信念。在大漠深處，我與一株株死而不倒、倒而不朽的胡楊對視，任思想的野馬穿越時空任意馳騁——一棵嶙峋的老胡楊，也許曾為西天取經的唐玄奘撐起過一片陰涼；一根枯萎了的老樹幹，也許曾為行走在絲路上的商旅拴過駱駝；一段躺在沙丘上的老樹皮，也許曾經見證了西域歷代王朝刀光劍影的興衰。那些一片片枯死的胡楊林，像一處處古戰場遺址，那些如戰死般的鬥士，有的留下持戟相鬥的身影，有的留下振臂吶喊的雄姿，有的留下相死相依的纏綿，有的留下含笑赴死的悲壯。即便被風雪雷電擊倒在地的大樹，變成一堆堆碎屑，也附有不屈的魂魄。我拾起兩片輕輕敲打，也是金石碰撞的鏗鏘，久久地迴蕩……這就是不屈的胡楊，“依然慨然讓雪光、殘月上掛樹梢，經磨歷劫，立地頂天；依然執意讓魂魄、忠貞長留天地，不變不滅，亘古傳揚”。

與胡楊對視，是一次生命的教育，更是一次精神的洗禮。它昂首千年，不倒千年，不朽千年的頑強生命力；它不為自己名，不為己利，不求死而臥下，仍求死而站立的精神品格；它與憂患、與苦難、與人類和地球村相依相伴的深邃與博大，不正是人類孜孜以求的大德大美嗎？無論生與死，無論站立與倒下，胡楊都會銘刻成我們的一種記憶、一種感動、一種激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