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國小老師

我常想起我國小時的班主任林文明老師。
我的母校——洪塘國小，依妙峰山麓而建。昔日依山就勢、錯落有致的校園如今已是“高樓平地起”了。物換星移，別夢依稀，我們在歲月的流逝中長大，我們也在記憶的沙漏里成熟。
20世紀60年代初，是中國農村最艱苦卓絕的日子。“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食不果腹自然情緒不高，誰也不指望通過孩子讀書改變家庭的命運，國小無非是讓孩子學幾個字、收收性子。當時，我雖然年齡不到，但個子倒是足夠了，所以，我被送進了國小。
緣於此，記憶里的國小反倒成為不諳世事的我們童年的樂園，沒有奧數、沒有擇校、沒有競賽，我們快樂而自由地成長。當然我們也不可能明白，那時的放牧式教育實際上是整個教育體系管理乏力的表現。國小的我很調皮，成績不好也不覺得難為情。記得當時每到上午第四節課時肚子就很餓，似乎從來沒有吃飽過。但飢餓並不影響頑皮的勁頭。每天中午我都很早到校，和同學們玩“出兵”遊戲，這樣的運動很費體力，冬天都會出汗，夏秋更是濕透衣服。玩累了，一到上課靜下來就想睡覺，特別是下午第一節課基本都在睡覺。加上我又愛在課堂做小動作、講話，所以常常會被老師用“特殊的方法”教育。
但林明文老師不同。他是我國小四五年級的班主任，他的教育理念是仁與厚。家訪是他教育的特色方法。我對此總是很矛盾，既盼望他去又怕他去。因為每次家訪，他都會牽著我的手和我一同回家，讓我感受到比父母更多的尊重與關愛。他會向父母熱情讚揚我的聰明——有靈性，會讀書，希望家長配合學校教育，然後才談到我的缺點，作業不認真、上課做小動作、睡覺等。記得每次家訪我媽媽都非常感激，總在林老師面前誠惶誠恐、無比虔誠地表態：孩子交給老師，做錯事就任老師打罵，老師怎么教育孩子，家長絕無意見。老師走後，我自然少不得母親一頓訓。
林明文老師的另一種方法是留校。記憶中最深刻的一次，是某天下午放學後，他又把我留下來，搬來一張凳子，和我一起坐在操場邊上，開始批改我的作業並點評。具體內容已經忘了，但有兩句話我終生牢記。他說：“文章不能下筆千言卻離題萬里；要開門見山，並要點題；可以開篇點題，也可以篇末點題……文章要言之有物。”我不記得當時有沒有聽懂，但有一點做到了，那就是文章開篇入題和結尾點題，這在後來的生活中確實讓我受益良多。夕陽西下，兩個身影，一大一小，緊靠在一起，這畫面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
有一次，學校組織去“九孔水閘”春遊。春遊要坐船，還得步行近8千米。春遊前一天學校通知，去的學生要交5角錢，作為渡船和午餐的費用。我和母親說了，可能母親覺得沒什麼好看的，不在意我去不去，就沒給錢。當天晚上我一直沒睡覺，第二天清晨同學們來叫我，我還是忍不住往渡船碼頭跑去。到了碼頭大家都已登船，只有林明文老師還在岸上等待遲到的同學。看我匆匆跑來，他直喊“慢些、慢些”，並先上船在跳板的那一頭拉我上船。我跟著大家很高興地一路走一路歌，向“九孔水閘”奔去。到了中午，大家拿出吃的，有的是自家帶的，有的是班級統一買的，而我什麼都沒有。加上沒吃早飯就跑出來，走了幾公里，實在很餓。於是我躲到一邊，不想讓大家看到我的孤獨與尷尬。這時林明文老師悄悄走到我身邊，掏出用手帕包著的煎地瓜片，一邊遞給我，一邊很隨意地往自己嘴裡送。
那一刻我的淚水涌了上來，我真想放聲大哭，為老師這無言的關懷，為他看似無意的動作，卻飽含對一個少年自尊的周到呵護。這個瞬間烙在我腦海里，留下了深刻的記憶。
1966年我讀國小五年級時離開學校，入伍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林老師。部隊轉業後，有一次我在路上遇到老師的孩子林鋼，他告訴我，老師已經仙逝。我頓時陷入深深的惆悵和失落。
老師之所以是人類最高尚的職業，不僅僅是授業解惑，更重要的是他們用行動感化著一代又一代。我們的民族因為有這樣的老師，薪火相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