鏇舞.沉澱.淺笑.

行至甬道盡頭,一轉身,熟悉的櫻花映入我的眼帘.

生命.文靜.壯烈.

傳聞櫻花已開放,一放假便急著去看.陰天,有風.所到之處遊人如織,似已準備好一切迎接春天百花的盛開.天空蒼茫,唯有零星的紙鳶搖曳.都說櫻花總是一樹一樹,一城一城乃至一國一國地開.於是各文章中總是用映入眼帘來形容,有霎時被花海吞沒的感覺.今日卻有幸看到枝頭獨立的一朵.這朵早開的櫻花前無人停留,而她,卻是我這一天中唯一拍下照片的櫻花.行至深處,終於見到開了滿樹的櫻.

杭州的櫻花竟沒有想像中淡淡的粉色,魯迅曾描述上野的櫻花爛漫的時節,望去確也像緋紅的輕雲.而看到的是這樣純淨的白,雪一樣.據說,這是櫻花花瓣的本色.約莫有兩三棵櫻花已完全綻放,選來選去,竟捨棄了獨在幽靜之處那棵.我白衣白裙,在環繞著喜悅與興奮的櫻花樹下施然而坐,風衣鋪散開來,身邊流過異樣的眼光.離她咫尺,有喧鬧的過客,有對她的驚嘆,有爭相照相的急切.這樣迫切想留住她.是想留住她嗎

耳邊響起那首民謠《櫻花》.

沒有見過櫻花成片落下的情景,曾經傳說中的壯觀.是要成片地開才美嗎 川端康成都說,好在那些花兒,即便是獨自一個人,也是百看不厭的……與其說是花兒開在樹上,不如說是花兒鋪滿了枝頭.眼前的櫻,滿樹儘是生命之初的白,極致而透明,熱烈,純潔,高尚.我從未留意過這般文靜的花朵.看到她的一剎那,想起至愛的鳶尾,通透的冰藍色,那樣孤傲而固執.她代表著生命中游離的宿命和破碎的激情,精緻的美麗,易碎且易逝.她們同樣安靜,同樣美得驚心動魄,同樣喜陽,亦耐半蔭.而鳶尾只是獨自堅強,堅強著爭取陽光;櫻花則多一分柔弱的堅強,堅強著與世無爭.坐在她身旁,摒棄周圍的喧囂,有久違的平靜.

人們吵鬧著走過,肆無忌憚地喊叫.語氣中滿是欣喜,是感受到春天的氣息的高興吧.奮筆疾書中,身邊櫻花竟亦散發著淡淡的欣喜,帶著淡淡的惆悵,濕的.欣喜,她們驕傲著純淨奪人的陣勢;惆悵,她們沒有周圍開得正旺的紅玉蘭的誘人的紅色.清高的花,俯身在歡喜的人群之下,微笑若嘆息.也許人們也只是為了留下今生今世的證據罷了.曾在這樣的櫻花樹下逗留,能與早開的櫻花爭俏,回去後便能以之向人炫耀,必能引來一片讚嘆,便已滿足.或許下一刻便會遺忘,投身於萬紫千紅之中.此番經歷直至暮年翻起陳舊的照片時才會重溫.那時,或許能發現,櫻花,依然在淡然地笑.

傍晚的蒼白.不是絕世的獨立卻不失高潔.代表著高貴的友誼的團結,她,只是淡然地笑.然後,我能想像出櫻花花瓣大片地飛舞落下時,她的果斷.欣然跟隨風的追求;樹,亦無挽留.一支輕舞,令百花遜色,天地黯然.然,她無論何時都是微笑的.微笑在盛開的熱烈,微笑在怒放後的壯觀.

我俯下身去,貼近樹根,想用心來銘記這稍不留意便隨風而逝的氣息,直至睫毛都沾滿花的暖意.人聲漸消,我凝視草坪上散落的花瓣.須臾就是一季,一季就是一生.櫻的花魂,願在充斥著記憶與夢境的黑夜中,你一如既往地綻放.然後收集起三瓣,夾入稿紙,起身離開.

燈下,逐漸乾枯的花瓣幻出柔和的光,忽然感受到杭高校園內那櫻花的力量,至柔,至剛.這力量定不僅僅來自聲名顯赫的巨人.春去秋來,是會凝神細聽窗外冷雨聲;是會在遮天蔽日的林蔭道中,眯眼陶醉;是會為那兩棵櫻花的盛開欣喜若狂;是會在離別時苦澀且留戀的求學者:是他們,堅守著心中那份最柔軟的深意,默默支撐起杭高沉靜而逼人的氣勢;是他們說,杭高,是偉大的,很偉大的那種.樸素卻勢不可擋.於是明白學長們為何總是約定每到四月便結伴回來看櫻花.寧靜如她,冥冥中注定背負那些悽美傷感直至落淚的故事.花開花落,傳承了古老的氣質,守護著積澱的文化.我無語凝噎,有一顆背負著情感的種子已埋入心底,並將在我的汗水與淚水下發芽,蔓延,無邊無際.而這愛願也定會於人間翱飛飄繚,歷千古而不滅.即便已無力再燦爛再燃,這淡定仍在凝聚.

打開窗,將手中的花瓣放入夜色.無奈,看到她們鏇轉飄下的身姿,驟然心痛,忍淚撲出身去探望,只余黑暗肆虐.回身,繚繞著的仍是素雅的淡香.人生無常,並不是所有的生命都如櫻花般一夜間便輝煌,甚至瘋狂,但都應如櫻花淡笑對一切.專氣致柔,能嬰兒乎 唯有保存了那顆赤子之心,同最初櫻花之純白,才會瞬間即是永恆.

垂首.飄逝.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