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 鵑

碩士李生，私企總裁，富而能仁，熱心公益，舊友新朋，樂與相聚。

某日小飲，友詢下海初衷，生但笑而不言。窮詰之，方出驚人之語：“指點迷津者，一盆杜鵑花！”

生本供職於國企，每日一茶、一煙、一報紙而已。初時苦悶，久亦自安。自思由鄉入城，衣食無憂，今生若此，夫復何求？！

生偶至花市，欣見杜鵑一盆，花紅若火，葉碧如玉，枝繁葉茂，蓓蕾紛呈。喜購攜歸，置之案首，偶一凝視，倦意頓失。生雅愛之，呵護備至。

一日午休，伏案假寐，見一綠衣小人，細裁如指，起自花盆，輕移案上，肢體漸展，翩若驚鴻，宛然一絕色佳人，婷婷玉立於案前。

生驚問何來，女子襝衽作答：“小妹杜娟，日日蒙君關愛，今日特來面謝！”

生知其妖，然亦不懼。戲之曰：“卿，花神也，亦知滴水湧泉之典乎？”

杜娟面含愁容，徐徐作答：“君之關愛，娟銘肺腑。娟之苦悶，君尚不知也！”

生曰：“卿本落葉灌木，諸同類一年數月枝禿如柴，寒風中瑟瑟顫抖，烈日下葉耷枝垂；花開而頑童摘，葉長則蟲獸欺。卿何幸甚，受人垂青，離貧瘠之山，來富麗之室；冬享暖氣，夏沐涼風；一年三百六十日，無風霜之相逼，無蟲獸之傷損；渴有主人澆水，飢有主人施肥。卿應深以為幸，何苦之有？！”

杜娟嘆曰：“君非草木，焉知我輩苦樂！我本生於山野，根植無盡厚土，枝迎碧雲藍天；彩蝶為我伴舞，翠鳥為我唱吟。某日不幸，遭人強植盆中。根囿淺盆而難展，形屈人意而難舒；上不仰蒼天甘露，下不接大地生氣；主人勤則餐盛，主人怠則斷炊；吸濁氣而苟喘，飲殘茶以偷生。紅銷香斷後，誰呤葬花詞？苦不堪言，何樂之有？！”

“然則何以處之？”

“君子有好生之德，何不釋娟于山野？若蒙憐愛，亦可時至一會。”

生諾之。

杜娟喜極而泣：“君之仁愛，澤及草木，微軀不至委塵也！臨別之際，不揣冒昧，敬奉一言，未知當否？”

“願聞其祥！”

杜娟遲疑良久，乃曰：“君之境遇不堪：日捱八個鐘點，月受餬口之薪，時仰上司鼻息，偶遭同僚攻訐。君之居此，猶娟之囿盆也！娟雖不才，亦頗知書，案頭報刊，時常取閱。巨人南巡，觀念更新，商海弄潮，能人輩出。生此時也，當展己志以報社會，乘青雲以濟蒼海。以君之才，理應翱翔於天際，奈何棲身於蓬間？竊為君之不值也！”

生惶然而起，茫然四顧：杜娟無蹤，杜鵑無語。適才所見，桌間一夢耳。靜思之，不覺汗顏！

逾旬日，生碎花盆，植鵑于山野，交辭呈，謀職於南方。

越數年，生功成名就，歸探山間。但見鳥鳴幽谷，蝶舞繁花，杜鵑一掃昔日荏弱之態，高逾丈，粗若盞，微風吹拂，花枝招展，儼然解語，笑迎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