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

一片雪花隨風飄舞，悄然隕落。荒蕪的庭院裡透出蕭條的氣息。窗上的朱漆早已脫落，流露出歲月的痕跡。桌案上的油燈已經耗盡，燈絲處飄起一縷青煙，逐漸朦朧，最終消散在空氣中。你平躺在床上，熟睡的面孔隨著淡黃色的燈火暗淡下來，只是口中還低聲的喊著，“弗兒，弗兒……”

夢裡，你回到了十幾年前的彭山。煙雨時節，小小的軒窗里，她拿著你送她的紅木梳，對著銅鏡梳理雲鬢，貼好花黃。你輕輕的抱著她，四目交融，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唯有淚水無聲的划過臉頰。如同窗外的細雨，不停的墜落。

終於，夢醒時分，你側過身去，眼角還殘存著淚水。孤枕難眠！夜未央，心未央，夢回十年思離殤。你起身更衣，想出去走走，不料又看見了桌案上那相伴了十年的銅鏡和木梳。你走過去，冰冷的月光散落一地，銅鏡里映出的身影已是兩鬢斑白，再也回不到從前的模樣。你搖了搖頭，無奈的嘆息。從然是你們再次相逢，又是否還能認出對方？你拾起那隻紅木梳，眼前浮現出你第一次和她相遇的模樣。

十幾年前，你應約去了彭山的燈會，人潮湧動，熱鬧非凡。你欣欣然穿梭於人海中。就在這時，你看見一襲白衣滑過你的身旁，猶如這世間綻放出的最美麗的蓮花。你呆呆的看著，手中所執的摺扇不小心挑散了她的一頭青發。正值尷尬之際，你忽然看見旁邊的貨郎那兒有一把紅色的木梳，慌忙買下後，你替她梳好髮式，並忐忑著將精緻的木梳贈與她，以表愧意！年僅十六歲的她紅著臉，始終沒有說一句話。此後，你又與她多次相逢。命中注定你們將終成眷屬。然而千古流芳的愛情，卻總也是有緣無分的愛情，婚後不久，她便撒手人寰，留下你獨自悲傷。

或許，當初燈會的邂逅就是一個錯誤。注定結下了這段難以了結的感情。恩愛夫妻，卻一朝永訣，轉眼間十年過去了。年年月月，朝朝暮暮。你和她的點點滴滴從來未曾忘卻。人雖亡，而過去美好的情景卻始終難忘。還記得她對你說過，“生命長短可以不計，朝生暮死也無所謂，只要是——朝聞道，夕可死。”而你，就是她心中的道。

面對“烏台詩案”的失利，你已經無力抗衡了。只想躺在妻子的懷中，忘卻一切煩惱。然而這一切只是奢望而已，短松下的身影卻只剩下永遠的冰涼。你只有在月下輕撫著古箏，暗彈清淚。雪落在琴上，祭奠著死去的愛情，殘風附和著琴聲，發出心碎的聲音。十年忌辰，在這觸動人心的日子裡，往事驀然來到心間，久蓄的情感潛流，忽如閘門大開，奔騰澎湃難以遏止。那一瞬間，你覺得內心有什麼在撕裂開來，那種痛深入骨髓，卻是無聲的。你終於再也忍不住痛哭起來……

月光下，一片雪花緩緩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