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校那幢大板樓
離開母校多年了,我時常想起那幢大板樓,並且隨著社會風氣越來越令人憂慮,也就越是懷念那幢大板樓。羅元貞教授當年就住在那幢樓里。
羅先生“文革”中被掃地出門後,全家住一間學生宿舍,1979年平反後才搬進那幢大板樓。羅先生是著名隋唐史專家,給我們授古代史課,又是著名詩人,我斷不了向羅先生求教,就常去那幢大板樓。
浩劫過後,國家百廢待興,羅先生也有許多事要做,老是覺得時間不夠用。但他對於所有求教者,不論校內師生,還是校外來客,都耐心地予以指導和幫助。自己有許多事情要做,卻甘願為每個相識或不相識的求教者付出時間,實在令人感動。而最令人感動的是教李百勤同學學日文的事。
當時山西大學外語系只開設英文課,我的同鄉李百勤學英文之外,又想學日文,聽說羅先生日語極好,便想跟羅先生學習。但又聽說羅先生很忙,不知能否抽出時間,因我跟羅先生熟悉,便請我探問羅先生的意見,看有沒有可能。我將此意告訴羅先生,問他可有時間,他不但不假思索地滿口答應,而且非常高興,說:“想學日文是好事,他是學生,我是教師,這還有什麼可商量的。”於是,我隨後帶李百勤到羅家,將他介紹給羅先生。
過了一段時間,一天下午,我去羅家,是羅先生的女兒開門,一進門我即看到非常感人的一幕。在剛進門右邊那間窄小的臥室里,羅先生坐在靠牆的一張椅上(那時他家還沒有沙發),李百勤坐在對面的床沿上,兩人手裡各捧著一本書,羅先生正襟危坐,在一句一句領李百勤讀日文。雖然只有一個學生,但卻是那樣的嚴肅而認真,如同在課堂上面對好幾十個人講課一樣,我走到門口羅先生也未發覺。我悄悄退出羅家,輕輕拉上門。晚飯後碰見李百勤,才知道羅先生給他規定每周去羅家上課的時間,已經上了好幾周課了。我聽後甚是感動,李百勤更是對羅先生感激不盡。自己那樣忙,對於一個根本不屬於自己教學範圍的學生,竟是如此負責,樂於奉獻。而在當時,這樣做不但毫無報酬,而且連“報酬”二字也是絕對想不到的。李百勤所能給羅先生的,只是深深一鞠躬。
後來一次在羅家談及此事,羅先生以為很平常,是應該做的事,並說,多少年來不能教學,現在多為國家培養一個人才,心裡就多得到一份安慰。他甚至感謝像李百勤這樣刻苦學習的學生。
羅先生去世已經十多年了,我不知母校如今還有他那樣的教師沒有,只是常常想起那幢大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