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禍

怪就怪在那輛車上。當趙自立騎著腳踏車往學校趕時，他就看出那輛車有點不大對頭。果然，到了一個十字路口，那輛車來了個急剎車，嘎――吱――！停了。這時趙自立聽見有人喊：“不好啦，軋死人啦！”軋死的人是趙自立班上的王前！嘎――吱――！趙自立耳朵里一直響著這種刺耳的剎車聲。他看見王前的腳踏車完全變了形，輪圈扭得像麻花，就好像那不是鐵制的，而是橡皮泥捏的。再一看，趙自立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王前趴在馬路上，只有一半臉側向一邊，他600度的眼鏡一條腿掛在耳朵上，另一條腿撐在額前的路面上。車旁邊，司機跪在地上渾身篩糠一般抖個不停。“這是誰家的孩子，可憐啊！”“看上去還是個學生呢！”“哎，你說這車是怎么開的！”......趙自立突然感到害怕，他急忙離開事故地點，推著腳踏車往學校走。他身後傳來急救車也許是警車尖利的警報聲。

訊息傳得真快。一個早讀課，大家都在議論，有的想起王前的一段笑話，有的想起和王前的惡作劇，有的想起與王前相處的不愉快......王前，先前大家並不常注意的一個人，突然成了焦點。他座位所在的那個角落，也變得不可接近，仿佛被誰從教室里挖走了。那裡原先還坐著一個女生，可這會兒，那女生擠在前排一堆女生中，臉色蒼白得如同一張紙。慢慢地，戚戚喳喳的議論消歇了。這情形如同往池塘里扔石子，每一枚石子都可能激起陣陣漣漪，但石子總歸有扔完的時候。教室里氣氛壓抑而沉悶，每個人臉上都掛著一層落寞。趙自立心裡尤其亂，王前側臉趴在馬路上的樣子不時出現在腦海里，每一次想起他都要打一個寒顫，同時耳朵里會響起“嘎――吱――”的聲音。“ * ，為什麼讓我遇上了呢？”趙自立試圖通過咒罵使自己放鬆下來。

這一天趙自立過得漫長而痛苦。從來沒有想到過的一些問題頑固地盤踞了他的思維：什麼叫死？什麼叫生？生死之間是怎樣一種奇妙的聯繫？如果王前知道今天早晨他會莫名其妙地死去，他還會來上學嗎？死亡......也許是一種解脫吧？可是這念頭立刻被否決了。趙自立想起了王前掛在一隻耳朵上的眼鏡和他的半張臉。生活就是這樣，你不知道前面等著你的是什麼，但你得一天天地過下去。還有，死神，對，就是這傢伙，就蹲在某個地方冷眼瞅著你。“我不再騎車了！”趙自立想。

學校里也籠罩著慌亂緊張的氣氛。中午吃飯時，校長在廣播裡喋喋不休地說著話，再四強調一個詞：安全。可以想見他額頭上正冒著冷汗――重點中學的驗收工作迫在眉睫。到下午，學校破例早早地放了學，但每班的班主任都仿效著校長發表了更絮叨的囑咐：同學們，......，安全......安全，......，同學們......

趙自立推著腳踏車走在回家的路上。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腳踏車道上車滿為患，趙自立的行進顯得極為艱難，從身後不時傳來急促的車鈴聲。趙自立就是不騎在腳踏車上。他聽著耳朵里喧囂的車聲、嘈雜的人聲，覺得隔了一層什麼。他們還這樣忙忙碌碌，根本就不知道有一個人已經走了。王前，一個活生生的王前一下子從趙自立的潛意識裡蹦出來。那是很久的事了吧？王前說：“自立你為什麼總是很沉默？”王前說：“有一本小說你一定要讀一讀，《蠅王》！真是棒極了！”王前說：“自立，我們去江邊玩玩吧！”......“嘎――吱――！”急剎車，真正的急剎車聲，把趙自立釘住了一般。他看見交警正在訓斥一個出租司機。對了，這裡就是王前倒下的地方。趙自立仔細尋找著王前的痕跡，可是什麼也看不見了。仿佛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什麼事，仿佛那輛一搖一晃的殺了人的車從來就不曾有過。趙自立的心立刻被一絲可怕的什麼東西占領了，這感覺比早晨看見王前趴在地上的情景更讓他心裡發寒。“喂，你走不走啊！真是，發什麼愣啊！”一個中年人在後面罵。趙自立看見綠燈亮了。

回到家，爸爸正和幾個人打牌呢。看見趙自立進來，他奇怪地問：“怎么？今天放得這么早？”那些牌友趕緊收拾準備撤退，自立爸爸說：“不忙，就這一把！”趙自立默默走進自己的小房間，一屁股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他的目光被一個東西吸引住了。那是一張趙片。那次和王前到江邊玩，他和王前從一輛火車下面鑽過來時，一個同學拍了這張照片。王前手裡攥著一把野花，戴著他那瓶底一般的眼鏡，眼睛顯得很小，可是很亮，他在笑。是在笑。可是......不知為什麼，趙自立覺得王前的小而亮的眼睛宛如一苗火，灼痛了他的眼睛，趙自立仿佛聽見王前在問他：“怎么樣？”一想到這裡，王前的樣子立刻又出現在腦海，他這樣那樣地做著一些事，突然，“嘎――吱――！”王前側著臉趴在地上，他的眼鏡一條腿掛在耳朵上，另一條腿撐在額前的地上。趙自立不敢再看那張照片一眼了。

接下來的事情讓趙自立措不及防。當他坐在桌前，王前的小眼睛亮晶晶地盯著他看；當他躺在床上，王前趴在路上的樣子刺激著他的神經。還有，趙自立始終在想一些根本就不該想的問題：人死了有沒有靈魂？有沒有所謂的“鬼”？要是真有，王前會不會找我？......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攪擾得他坐臥不安。當然，真正令趙自立感到不安的是今天早晨。這時當他靜下心來想這件事時，他覺得很怪，首先為什麼一眼就看出那輛車有點不對頭呢？再就是為什麼看到王前的樣子會感到害怕呢？難道......趙自立想了又想，想不起有沒有看見血跡。也許就沒有血跡吧？趙自立這樣問自己。打小就怕看見血，這曾讓趙自立非常難堪，但總改不了。哪怕是殺一條魚，趙自立都不敢。可是為什麼會這樣？答案也許有一個，那就是，王前是趙自立的好朋友。

“噹噹當！”寂靜中響起了敲門聲，震得牆上的塵粒蔌蔌地掉下來，空氣都震盪著敲擊的餘響。“誰？”趙自立問。可是門外沒有聲音。許是聽錯了，趙自立安慰自己。可是，一轉眼，趙自立被床前站著的一個人嚇了一跳。黑乎乎地一個人正站在床前。“你是誰？”趙自立的聲音差點就卡在喉嚨口。那人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