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以往
中午放學的時候,小乙照例了去了趟醫院。
妹妹還是那么漂亮,明眸皓齒地匍匐在病床的邊緣,用那雙會說話的眼睛眨啊眨地看著他,口水涓涓地順著嘴角滴落在白得刺眼的床單上。
“小雨,是我啊!叫哥哥……”
小乙滿懷期望的拉著妹妹的手等了半天,但是還是沒有聽到她發出半個音節。
“簡源、朵朵他們都等你回學校呢,你怎么還不說話啊……”他們記得爸爸說過,只要小雨能開口說話的話,病也就好了大半兒了。小乙隨手從身邊的紙巾盒裡扯出了一張巴掌大的紙巾,小心翼翼地幫妹妹擦拭口水橫流的嘴角。
小乙和小雨是一對龍鳳胎,今年都上三年級。今年夏天剛來的那天晚上,不知怎么的,小雨老是嚷嚷自己頭暈。媽媽剛開始還沒當回事兒,以為是小雨又感冒了,還抓了副感冒藥。可是沒過幾天,小雨有竟然好幾次都暈倒在課堂上,這下爸媽才慌了起來,本來打算到星期天就送她去醫院檢查的,誰想到星期五的晚上她就在寫作業的時候昏迷不醒了。
小乙後來總會夢到那個夜晚,自己手足無措地跟在七手八腳的父母和醫生後面,看著他們把妹妹抬進了停在家屬大院兒門口的救護車裡,然後嗚啦嗚啦地開走了。直到第二天放學以後,小乙再次看到妹妹的時候,她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他撇撇嘴角,抑制住了忍不住快要落下的淚水,又把包在手肘上的紅領巾鬆了松,那是今天早上打籃球的時候一不小心摔破的。小乙怕媽媽嘮嘮叨叨個沒完,每次小跌小傷後都只是簡單地用自來水沖洗一番,然後拿紅領巾一紮了事。平常妹妹醒著的時候,每每看到哥哥又把紅領巾當繃帶使,都會一邊威脅他要告訴媽媽,一邊飛快地跑出去買創口貼。
“小雨,不許亂動,掉下病床可怎么辦?我要回去寫作業了,待會兒媽媽下了班就會來照顧你。哈,等著吧,這么大的女生了還讓媽媽餵飯吃,羞死了……”
小乙幫妹妹又整了整被角,然後轉身。
“哥……”
“嗯?”
小乙連蹦帶跳地跑回家去“爸爸,小雨會說話了!”
應該是小雨開口說話一多月以後了,醫生說小雨的病情已經穩定了下來,雖然反應還會有些遲鈍,但可以繼續去學校了。
小雨重返學校的那天一大早,簡源就和朵朵來到了小乙家,說是第一天上學一定要大家一起走才有意思。
朵朵和簡源都是小乙的好朋友,朵朵和小乙同住在一個院子裡,打小就和小乙、小雨玩兒在一起,是個挺可愛的女孩子,惟一類中不足的是她偏偏生著一副男生性格,走到哪兒都大咧咧,無拘無束的樣子。簡源其實是最近才加入小乙的這個圈子裡的,是小乙他們班的班長,他喜歡小雨,已經是他們班私底下都知道的事兒了。
小乙還記得上學期剛開學的時候,簡源殷勤的跑來跑去,替小雨提書包。打掃衛生的情形,他還以為這事兒和簡源打過一架呢,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吧。後來開始流行卡通片,灌籃高手的時候,兩人老是碰在一起打籃球,而且都喜歡流川楓,一來一去的就成了極要好的兄弟,還是穿一條褲子的那種,形影不離。
從大院到學校得過一條很寬的路,一輛機車從幾人的眼前飛馳而過,小雨還在昂首挺胸地向前走,被身旁的朵朵條件反射似的攔了回來,機車帶起來的疾風吹得他們胸前的紅領巾飄啊飄。
現在正是小城中一年最熱的天氣,學校門口的小花壇開的格外熱鬧,以前下午放學的時候小雨最喜歡和朵朵趴在這裡的小石桌上寫作業,回家的時候帶著滿身的花香,爸爸總會笑著對媽媽說:“小雨長大一定會是詩人”。
此時,教學樓的窗戶反射過來的陽光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當小乙他們走到學校的時候,年輕的女班主任已經站在講台上帶著大家讀課文了,他讓小雨暫時先坐在最後一排的一個空座位上,說是等考完試後就會再重新換座位。小乙回頭看了看,那個位置緊靠著後門,身後就是放著掃帚和垃圾筒的衛生角。頗有些髒亂的環境讓他心中不由得替小雨小小的難過了一下,小雨依舊什麼也不懂地傻笑,嘴角冒出了一個小的泡泡。
老師走出教室的時候,小乙順著風似乎聽到她在嘀咕:“多好的苗子,怎么給病成了這個樣啊!”
朵朵因為個子高的緣故,座位也相當靠後,就坐在小雨的右上角,她歡天喜地地拉著小雨到後面去了。小乙也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看了看第一排最中間的一個位置,小雨原來是坐在那兒的,而現在卻早已換坐了別人。
也許時間本應該就這樣安靜地流過,直到這群孩子長大。
可是那一天早上,簡源沮喪的發現學校的楠木大門的背面七扭八歪的寫滿了關於自己和小雨污辱性的句子,連教學樓後面牆壁上也到處都是,內容人無非是簡源喜歡傻子,不知羞恥之類,那些不堪入耳的文字都是用粉筆寫的,用手一安就會在掌心留下一抹潮濕的粉末。
是誰寫的呢?
簡源在排除幾個人之後終於想到亮子,他窺視自己班長的位置可不是一兩天了。
自從小雨回到學校後,每天都會有人在遠處對著她的背影指指點點,“看,那個就是三年二班的‘傻子’!”在亮子刻意的輿論導向下,矛頭又漸漸地指向了簡源,他們說喜歡傻子的當然也是傻子了,甚至在背地裡叫他:“傻子班長”,幾天前他還因為這事和亮子打了一架,結果是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里當著眾多老師的面一通批評。
剛走進教室,簡源就看見小雨顛顛地向他走來,嘴裡吃吃哎哎地說:“亮子……他們欺……負我……”,亮子他們在旁煽風點火似地打起了口哨,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簡源的心裡沒來由的一陣發虛,看到小雨那雙漂亮的眼睛也似乎變成了莫名的嘲笑,亮子他們還在他的身後放肆地笑著,他不用回頭就可以猜到教室里有多少雙眼睛在看著自己,那些寫滿鄙夷與譏諷的眼神。
他想也不想地抬起手沖向他走來的小雨推去,身體似乎是受到了巨大的慣性般根本停不下來。小雨猝不及防地被簡源狠狠地推在地上,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周圍哈哈大笑的同學們,然後也跟著笑了起來。
時間停止在那個笑容的開始,簡源恍然看到了小乙憤怒撲上來的身影,他張著嘴想要解釋,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世界猛然安靜下來,只有亮子的笑聲空蕩蕩地迴響在他們的耳邊,“哈哈……哈哈……”
之後簡源就什麼都記不起來了。他和小乙扭打在一起,教室里亂成一窩,勸架的、幸災樂禍的,不知所措大聲呼喊的,各種聲音糾纏在一起,但沒有人會注意到還坐在地上的小雨,她孤獨地看著眾人傻傻地笑。
亮子和他的追隨者們帶著勝利的笑容離開了現場。他自然不會傻到吃力不討好地去勸架,現在對他最有利的做法應該是去給班主任打小報告,這樣才可以在撇清自己的關係的同時得到老師的信任。
“不一會兒,都住手”!亂鬨鬨的教室猛然平靜下來,年輕的女老師似乎被氣過了頭,撲著 * 底的臉頰紅通通的,攥緊的拳頭微微顫斗。
“你!”她指了指騎在簡源身上的小乙,“還有你!”又指著手還扯在小乙衣襟上的簡源,用一種類似於獅子吼的聲音喊道:“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亮子就跟在班主任的身後,簡源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亮子臉上得意洋洋的笑容。
老師走後,朵朵扶起仍坐在地上呆笑的小雨,幫她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土塵,眉頭緊緊的皺在一起,“簡源怎么能這樣呢?”
小雨一臉無辜地看著大家庭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忽然覺得原本空蕩蕩的腦袋裡似乎落下了一粒種子,它頑強的生長,生根發芽,長成一棵欹曲的小樹,開枝散葉。那棵陡然出現的小樹給她帶來的痛疼讓他恍恍忽忽地感覺它似乎已經撐破了自己的頭骨,有細細的枝椏從耳朵中伸展出來。
“疼……”聽到呻吟的朵朵才發現自己身邊的小雨,臉色蒼白的可怕,淚水正滂沱地從她的眼眶中流出,於是剛靜下來的教室又嗡嗡地亂了起來,已經有人嗵嗵地跑下樓道去找老師了。
剛從辦公室出來的班主任帶著小乙匆匆忙忙地往教室里趕去,她的高跟鞋在空洞的樓道里發出“噠噠”的聲音,簡源只是低著頭默不作聲地跟了過去。
直到老師背著小雨跟小乙去了醫院,逐漸消失在簡源的視線外,他仍然呆呆地站在教室前的欄桿邊,半生不熟的消化著這不到一小時的時間裡匆忙發生的一切。
放學的電鈴一遍又一遍地響著,當朵朵從簡源身邊經過的時候故意板著臉“哼”了一聲。簡源聽到朵朵趴在教室里凹凸不平的課桌上,忿忿地嚷嚷:“小乙對他那么好,可他卻這么欺負人,簡源這個人太忘恩負義啦!”亮子也在一旁不停地點著頭表示同意,“對!對!”就這種傢伙還當班長呢,我都替他覺著害臊!
簡源難過又後悔地覺得自己心中有種東西正在分崩離析,碎碎地散落在身體的各處,在陽光的映照下反射出灼痛的光芒。
爸爸媽媽趕到醫院的時候,小雨已經安安穩穩地睡著了長長的睫毛一抖一抖的,像睡美人那樣的寂寞,醫生輕描淡寫地說已經沒有什麼危險,只是以事要讓孩子儘量少受些刺激,避免較大的情緒波動。
但小乙不明白的是為什麼當聽到妹妹沒事的時候,媽媽還是忍不住的哭了起來,起先只是大滴大滴的淚水順著她眼角的紋路流下來,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地趴在爸爸的肩頭失聲地痛哭著。小乙握著媽媽的手,感覺到了她的身體因為劇烈的哭泣而微微顫抖著。小乙已經不太生氣了,轉而是一種巨大的失望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胸口,他不能理解簡源為什麼要那樣做,糾結的疑惑混合了醫院破碎而刺激的消毒液的氣味,強烈地衝擊著他的神經末捎,在那么一小會兒,小乙感覺自己幾乎走到了崩潰的邊緣。
他輕輕地掙脫了媽媽緊握著他的手,跑出了地獄似的病房,或者說逃離更為合適。
剛走出醫院夕陽下的巨大陰影,小乙就望見朵朵站在院外東張西望的身影,原來一轉眼已經到了放學的時間了,朵朵也看到了他,然後毫無淑女形象地跑了進來,問小乙,小雨怎么樣了。
“還好,醫生說沒什麼危險”。
“那就好!”朵朵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我都擔心死了,沒事就好啊”。
“咦,簡源沒跟你一起來嗎?”小乙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你還記得他啊!這傢伙真不夠意思,一放學就跑得沒影兒了,也不知道來道個歉,可別讓我碰見他,不然一定要他好看!”
“算了……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只是懶得和他計較罷了……”
小乙忙擺擺手,似乎想要驅散朵朵那種看著外星人一樣的目光。朵朵癟著嘴盯了小乙半天,忽然笑道:“你對他這么好,但他可不太領你的情呢!”
小乙想了想,然後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小雨在哪兒啊?我去看看他。”
“喔,我帶你去吧,等會兒我們一塊兒回家。”
醫院的欄牆外,簡源地看著長長的影子目送小乙和朵朵的身影消失在了醫院大樓黑洞洞的入口中,嘆息微漾。
在七月的末梢剛剛掠過人們視線的時候,家屬小城裡忽然傳開了一個惡耗,亮子的爸爸在外面送貨的時候出車貨死掉了。小城裡幾乎所有認識亮子一家的人們都達成了共識,一致對亮子隱瞞了此事,亮子的媽媽在家也極力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那天,小乙的媽媽一邊繫著圍裙往碗筷里盛湯,一邊對正在客廳里看卡通片的小乙說:“我記得那個叫亮子的孩子是在你們班吧?嘖嘖……那么一點兒孩子今後沒有爸爸,多可憐啊!真是……”媽媽還在那喋喋不休地說著,從亮子的家庭一直扯到最新 * 的就業政策,末了還不急加上一句“可別到處亂說啊。”只是後面的話小乙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他回頭看了看正在茶几旁吃米飯的小雨。她吃得似乎很安靜,一粒粒米飯被認真地咽下去,目不轉睛。小乙只覺得自己的腦袋有點兒不夠用了,亮子的爸爸死了?
他不知怎么的就聯想到了簡源,他還不知道這個訊息吧?但是繼而又想起那天的不愉快,於是搖搖頭似乎想把簡源從思緒中甩出去。
“簡源已經和我沒有任何聯繫了。”他這樣安慰自己。
關於亮子爸爸的死訊終究還是孩子們中不徑而走,只是大家都很默契的守護著這個秘密,沒有亮子一個人毫不知情,依舊在三年二班呼風喚雨。人從來沒有注意到,那些平時對他唯唯諾諾的小孩,此時看向他的眼神也似乎少了一分畏懼,多了一分憐憫的味道。
簡源最近有好幾天都沒來學校,直到期末考試的前一天才又忽然出現在大家的視線里。自從那次事件後,小乙就從來沒見到他跟誰說過笑過,整個人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課外活動的鈴聲剛打響,朵朵和小雨就不知道跑哪兒玩去了。在朵朵的悉心帶領下,小雨最近也學會了跳皮筋兒和擲房子,每天都玩得不亦樂系。現在的小雨雖然還是離不開藥。說話仍舊結巴並且時不時地會頭痛,但比剛出院時不知要好了多少。
小乙站在教室的窗邊,陽光在教室的牆壁上轟然落下,摻染著一絲城北亞麻場飄來的腥臭味兒。
“喲,咱們的大班長這幾天是去哪兒了,今兒個怎么有空來學校轉轉啊?”
亮子細著嗓子學電視里 * * 的聲音向簡源挑釁地說著,他身後的兩個手下也附合著發出嘿嘿的笑聲。
幾天前簡源還沒回來的時候,班主任鑒於前簡源幾次打架所造成的惡劣影響,當眾宣布解除了他在班上的一切職務。而新的班長就是垂涎這個位置時日已久的亮子,他自然得意非常。只是此時的小乙看著亮子意氣風發的背影總覺得有些說不出的可憐或者悲哀的味道在裡面。
簡源一動沒動,繼續埋頭寫著什麼。當亮子看到簡源面對他的挑釁,一副愛理不理、心理氣和的樣子時,不禁覺得很沒面子。當即一記下勾拳打在簡源的身上,把他連凳子打倒在地上。
“呸,看你了的熊包樣子。”
可是倒在地上的簡源只是揉了揉自己被打痛的下巴,不動聲色地抉起了凳子,仍然沒有生氣,就那么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亮子。
“爸爸都死了,不趕緊回去戴孝,還這么囂張……”
原本輕如空氣的一句話,猛然如萬鈞巨雷炸響在所有人的耳中。
亮子愣了幾秒,本能地反罵道:“你爸才死了呢,爸活得好好的,長命百歲!”雖然嘴上說的不似為然,但那句話還是在他的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瀾:為什麼平時不相往來的鄰居這幾天忽然轉了性似的關心起自己家來;一直不受待見的自己為什麼可以輕鬆地得到這個班長的位置;最重要的是為什麼這一個月以來爸爸連一個電話都沒來過。那么,這些異常的背後的到底是誰在在掩飾什麼?
他忽然鬆開了撕著簡源衣領的雙手,冷笑著擺了擺手說:“我怎么會相信你的鬼話呢,你是在嫉妒吧!”然後帶著兩個手下離開了教室。
亮子走後,簡源若無其事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書本,又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自顧自地寫著什麼。
小乙站在遠處默默地看著簡源的側影然後也轉身走出了教室,正好遇到剛回到教室的朵朵和小雨,他故意地放大了嗓門兒,笑著對朵朵說:“朵朵,我們出去玩會吧!”
朵朵一頭霧水地盯著小乙,半晌才有些艱難地出聲,道:“你發什麼神經啊……”
下午放學後,亮子並沒有和往常一樣同他的哥們兒們一塊兒去玩,而是直接回到了家裡。時間尚早,媽媽還沒有下班,家裡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他仰躺在自己亂成一團的小床上,忽不住又想起簡源說的那些話。
爸爸確實有一個多月沒回家了,甚至連電話也都沒來一個。每次當他問起爸爸的事情時,媽媽總會推脫說爸爸在外忙公務,暫時脫不開身。亮子本來對這些話是深信不疑的,但今天簡源的話帶給他的震撼太強烈了,讓他忍不住的想要知道一切。
當牆壁上的掛鐘的分針整整划過一圈的時候,他終於下定決心去找小乙問個究竟。他知道小乙從來不說謊,他一定會告訴自己一切的真相的。
“一定是簡源在撒謊!一定是!”
他一邊嘀咕著,一邊套上外套向小乙家走去。
另一方面,簡源又從頭看了一遍自己精心寫下的道歉信滿意地笑了起來。
那次事件後,簡源鬱鬱寡歡了好幾天竟然發起了高燒。病倒在床上的那幾天,他每天都希望小乙和朵朵他們能來看看他,可是每天也都會為此而失望好久。幾天前,他從幾個高年級的學生口中得知,如果想要得到某人的原諒的話,可以寫一封道歉信。於是他在這幾天耗費了大量的腦細胞並且遍查家中僅有的藏書之後,這封鴻篇世制的道歉信終於新鮮出爐了。
他幾乎可以想像得到小乙在看到道歉信後感動的淚流滿面的情形了。“這樣的話,他又會和我玩兒了吧?”他美滋滋地想著,然後哼著不著調的曲子,把謄寫好的道歉信裝進了一個乾淨的信封里,昂首挺胸的走出了家門。
他敢發誓,今天一定是這個月裡最開心的一天。
這幾天正是夏天日頭最長的幾天,放學的時候離天黑還早著呢。電視上的卡通片也還沒開始,小乙回家跟媽媽打了個招呼,就和朵朵,小雨一起去後院兒玩兒了。
家屬大院的門有片空地,平時只用來堆放各種建築材料,很少有人來,一條不知的小河堪堪流過它的邊緣,河水淺淺的,只是入夏以來,小鎮難得的多下了幾場小雨,河水才變得又深又急。
朵朵換上了自己喜歡的一條紅裙子,得意地在小雨和小乙面前轉來轉去,像一朵盛開的杜娟花。小雨也跟在她的身後又唱又跳。小乙按捺不住地拿出了自己的口琴“嗚嗚”地吹了起來,大家都玩得興高采烈。
與此同時,簡源正滿腹疑惑地從小乙家走出來。剛才當他興致勃勃地去小乙家遞道歉信,卻被小乙的媽媽告之:小乙和朵朵、小雨一起去後院玩了,還說一會兒前亮子也來找過小乙。
“亮子,為什麼要找小乙呢?”簡源心中猛然一驚:“不會是因為我說他爸爸死了,就去找小乙說我的壞話吧?”
簡源一邊這樣想,一邊加快了腳下的步伐,憂心沖沖地向後院邊去。
然而當他趕到後院的時候,卻看到亮子已經和小乙對峙起來了,兩個人你推我搡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朵朵一臉焦急地站在一旁,而小雨卻全然不理會其他人的舉動,蹲在河邊玩著一塊光滑的鵝卵石,它在夕陽的映照下閃閃發光。
當時簡源一臉焦急地跑來問小乙關於自己爸爸的傳聞到底是怎么回事。小乙還記得媽媽的吩咐,自然不會亂說話,只是一個勁兒的說不知道,簡源一下子就激動了起來,揮著拳頭呼呼地打在小乙的身上,“你們都騙我!”
小乙正躲過亮子怒氣沖沖的拳頭,不經意地一抬頭,猛然就看到站在不遠處的簡源,不由得愣了一下。
就在這一愣神的功夫,亮子的拳頭狠狠地落在了他的肩頭,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一個趔趄,撞在了身後朵朵的身上。
朵朵因為突如其來的一撞直接摔進了河裡,順理成章地被扯下去的還有試圖拉住她的小乙。亮子一下子好像傻掉了,朵朵也站在河邊,腦子裡一片空白。
直到後來,簡源再回想起那一瞬間發生的一切,仍然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外星人,會有那么大的力氣和那么快的速度。他猛然間撲過去,緊死死地抓住了小乙的手,把他拉上了岸,那封精心寫就的道歉信,就在那時從他的上衣口袋中滑出,掉進了波濤洶湧的河裡。
剛上岸的那一剎那,小乙以為自己快死掉了,他跪在亮子的身邊大口大口的呼吸、咳嗽。
小雨依然蹲在河邊,把一粒粒的沙石拋進河水濺起簇簇細小的浪花,她甚至都不知道就在剛才的一瞬間已經發生了那么多的不可挽回的事情。在夕陽下猶如水墨畫一般混合著明亮的黃色和深遂的黑色的河水中,小雨突然看到了一雙眼睛。這雙曾經這么熟悉的眼睛此刻睜得大大的,生無生氣地寫滿了不甘與茫然的神色。
就在這一秒,那棵寄生在他腦中的小樹再次毫無徵兆地開始了生長。水光里的那雙眼睛冰涼的眼神仿佛成了小樹某種神奇的肥料或摧化劑,在她的腦中經過一系列的反應後劇列促進著它的發育。在這電光事石火的一剎那,小樹已經完成了它枝繁葉茂的全過程,結出一顆紅碩碩的果實,樹梢從頂端落下。一瞬間,小雨只覺得眼前那果實的紅色鋪天蓋地遮蔽了一切。
“朵朵被水沖走了!”小雨突然說了這么一句,一點兒都不結巴,而且有著不可辯駁的權威性。然而,此刻沒有人會想到這些。不管是小乙、簡源還是亮子,他們教茫然不知所措地望著依舊湍急的河水中,朵朵的紅色裙擺和一隻雪白的信封在視線中沉沉浮浮的愈行愈遠。
往事中模糊的餘輝在那瞬間放射出最後的奪目,燦爛漫陽光猛然淹沒了四個孩子沉默在河邊的身影。
莊浪縣第一中學高三 牛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