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小孩

我是一個乖孩子，至少我爸媽和老師們是這樣認為的。

我叫林楓 ，是一所高中的三年級學生。我的生活很簡單，基本上每天都一樣 。

早上6點起床，6點三刻趕去乘坐地下鐵 ，然後大約在7點一刻到我的學校，隨後我便進入了一種模糊的狀態。上午連著就5節課，桌上厚厚的複習資料從不放下去，一聽到鈴聲便知道下課了，於是機械地打開了書開始做題目，又一陣鈴聲，關上書，抬起頭聽課。我懷疑我的所有複習資料拿到廢品資源回收筒去賣至少也能賣個10元錢吧，不錯，正好夠我上下課乘地下鐵用。然後就是午飯，我午飯從來吃不好，那是因為早上的第5節課老師總要拖個20分鐘的，於是，到了食堂飯都冷了，也沒有什麼胃口吃了。午飯後的1小時午休時間永遠都有老師來上課的。下午還是5節課，還是在鈴聲、拿書、關書中度過。放學後，回家。再從7點做到凌晨1點。我去睡覺了，好象剛睡下，卻在模糊中又聽到了媽媽的聲音 ...

這是我的生活。這是一個在一所重點中學即將參加高考的高三學生的生活。

對這種生活，我妥協，我很妥協。因為爸媽對我很好，我不能對不起他們。至少，我認為是這樣的。

每天從家去地下鐵的這段路成了我人生最精彩的時候，我喜歡很慢地走在這段路，我喜歡回憶，我邊走邊把自己拋進回憶的旋渦，有時不注意，旁邊一輛腳踏車差點撞到我，騎車人說：“儂伐要命啦?”我只有抱以歉意的微笑。我覺得我笑得很苦，因為我笑不出來。

人說，地下鐵能通往一個名叫希望的入口，而我覺得我通往的卻是死亡的進口。

在學校里，我很乖，下了課除了上廁所都不離開座位的，我都不太跟同學說話，除了我哥們。我要做，我要拼，加油！我對自己說。

我同桌是個成績不大好的女生，叫蓮芸。

她跟我一樣，家離學校挺遠的，而且做作業速度特慢。因此，晚上只能靠咖啡支撐著，而且很難睡足4個小時。忘說了，我每晚也喝咖啡，而且是不放糖的清咖。

她跟我一樣，也很妥協，儘管成績不是很好。

她上課實在撐不住的時候，總是讓前面男生挺起腰，然後自己睡覺，幸虧她前面是一個高個子男生，才比較安全。而且還有我在，一旦老師要叫她什麼事情，我會馬上踢她一下。只是她不領情，總是說我怎么踢她那么重？而且還要踢還我，我真是冤啊我！

還有我一鐵哥們，磊凱。想不到吧，我還真有鐵哥們。進這所高中前我就想，高中里交朋友很難的，哪能像國中時能有那么多朋友啊，我能交一個就不錯了。想不到，真交上一個了。我們兩個當初真正認識還真奇怪。他是個成績很好的人，跟我差不多，但是論智商，我肯定比不上他，只是我比他更妥協，而他，挺倔的，骨子裡這樣沒辦法。一次，我在做一道數學幾何題，很難，我愁眉不展，他走過來，就開始幫我講。當時我第一反應就是：他幹嗎啊？後來也就先不管了，聽懂最要緊，想不到他小子的方法很不錯，我估計老師都不一定想得出來，我一聽就懂。我就想：我們班怎么會有這么一個天才？後來我們就成了很好的朋友了。他坐在我前面。

他真的挺牛的，上課睡覺、看武俠小說什麼的都來。晚上放學回家，草草做完作業，從不做任何課外的複習資料，就開始玩online遊戲了，天天也弄到個12點的，也是副熊貓眼的樣子，我和他從外表上看是同樣的累，但我累的辛苦，他累的痛快。他在生活上用一個字可以概括：爽。但是他的父母離異了，他跟父親，而父親是個大老闆，沒那么多時間管他。他家錢多的是，但我猜他並不真正的快樂，儘管他擺出一副悠閒自得的樣子。不過這也許就是天才的命運，沒有人整天盯著他也照樣進重點大學。因為他成績還是照樣那么好，班級前5名、學校前40名以內。老師也拿他沒辦法，總跟家長聯繫不上，也放棄了。家長都不管，我們老師幹嗎非要管啊？我特佩服這種人，瀟瀟灑灑，成績還那么好。我想他去測智商的話，150以上，絕對。

那天我考試紅燈，很傷心。雖然說，班級里及格的也就那么5、6個。紅燈，誰願意看到啊？更何況我爸媽更不會願意看到的。下了地下鐵，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很迷惘，腦海里閃過爸媽責備的聲音，而更響亮的則是自責的聲音。我厭倦了這種生活，亂的街，茫然的人群，整天都是那么一大片一大片的。我坐在路旁的花壇上，這是我第一次遲疑著不想回那個被我叫作家的地方。眼前一群一群的人，就這樣過去了。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這不是磊凱么？

小子你呆坐在這裡幹嗎？像一精神病患者！他笑著走來坐在我旁邊。

我最近覺得我的確像一精神病患者，改天有空陪我去醫院看看，要去精神病醫院。我說。

呵，你小子會有時間啊？你哪有時間啊？

有，今年7月以後......我心裡想著這句話，卻還是被堵在嘴邊沒說出來。

怎么不回家啊？不準備回家拉？

我沒有回答。我並沒有聽清楚他最後說的是不是這句話，因為我還在想著我那句沒說出口的話“今年7月以後”。

我想我是迷路了......

今年7月以後高考結束，這天的到來到底離開現在還有多遠？...

我抬起頭，看著磊凱。我想我是哭了，要不然他怎么會越變越模糊？！

他陪我回家，我懷疑他以為說不準我半路會幹什麼傻事。

我終於還是回家了，媽問了我一句話，今天怎么那么晚？我沒回答，就進房間。

我開始回憶，回憶過去一切的點點滴滴，回憶我走過的路。

好在我的父母很體諒我，他們也許知道我有什麼不快，沒有來打擾我，更沒有逼問我。

不知多少時間以後，媽問，吃點點心好么？我知道你沒吃飯呢。我看時間，已經8點了，可是窗外那么黑暗，我覺得時間不對，可我沒有餘力去管這種事情。我恩了一聲，過去拿了麵包和一杯牛奶。我告訴媽我考試不及格，她沒說什麼，點了點頭。她沒罵我，讓我心頭閃過一絲興奮之感，但馬上卻又煙消雲散了。然後我開始機械地做起我的工作。作業後是爸媽準備的複習資料。

那天我做到第二天早上1點半...

我累，我很累，我真的很累。

時間已經熬到了4月份，春天來了，可我心中仍是寒冬，我自己以為。

某個星期，終於輪到我和蓮芸坐靠窗的座位上，我挺高興的，那幾天天氣特別的好，陽光照進窗里，照在我的桌子上，照在我破舊的書上，照在我寫字的手上，我感覺，還照在了我灰暗空洞的心上。

我喜歡陽光，是因為我覺得陽光給予我的是溫暖，看到陽光，我覺得有希望。

但是我的希望又是什麼呢？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們學校的課實在沒什麼好玩的，老師一個個都挺嚴肅的，只有我們的英文老師，是唯一的一位女青年，姓張，我們習慣叫她MISS ZHANG。

這節是英文課，她給我們講故事，弄得我們一個個興致很高。我們都喜歡這老師，不僅因為她比較年輕，有朝氣，更重要的是，她上課有一好習慣，最後總是弄點額外的東西跟我們講講，我們真不搞不清楚校長怎么會讓她來做我們高三的老師，不過，挺好，我們很高興，很喜歡。於是，她的課上我們都像喝了清醒劑一樣。

MISS ZHANG說的是一個沒有題目的故事，沒有開始，沒有結尾。好象高三的生活一樣，我自己以為。

期中考試在噩夢中度過...我突然覺得還是考試比較舒服，因為考試前一晚可以睡個好覺。考試前我問磊凱，複習了么？他輕鬆地回答一句，看了1個小時。我聽了感覺沒什麼，反正這是在我意料之中的。他看著我，突然對我說，那天我有點害怕，真的，從小到大，沒有什麼事情讓我害怕，即使老師罵我，父母打我（我這才剛知道原來他也被父母打過），但是那天你這個樣子，看上去像要 * 。

我說那天的事你怎么今天再提？

他沒說什麼。

短暫的談話，讓我第一次知道了一些關於磊凱的，他平時都沒跟我說過。他不喜歡說自己，他總是跟我說這個班級太黯淡，這個學校太黯淡了。他說我還有人性，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我這么妥協。我說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說我總是想得很多，很多很多...有時甚至會忘了自我，而為別人著想。要不是父母對我這么好，說不定我已經承受不住了，幸好他們可以做我的精神支柱。

期中考試安靜地過去了，每個人明白接下來要到來的是什麼......

我成績還可以，全班第5，磊凱第6，這是我第N次在重要考試中比他好，N小於等於3，至少也給了我多一點的信心。而磊凱在經歷了這次成績比我差了以後，似乎認真了一點。再不認真還怎么來得及呢？不過我想他總是有辦法的，他是天才么。

......

日曆又翻了一頁，時間到了6月。第一天是星期五，但這日曆上的6月第一天卻是用紅色標記著的，我猛然想起來，10年前的今天自己或許正在公園里玩呢。只是如今這個節日早就不屬於我了。我很羨慕那些孩子們。

這段時間我開始失眠，儘管我一天比一天累，一天比一天無法支撐下去。

我越來越懷念小時候的我，很快樂的我，很自由的我，很瀟灑的我。

一天我在語文課上睡著了，老師叫我一聲，我沒聽到，幸虧蓮芸在旁邊狠狠地踢了我一下。我好痛，真不知道她這是報復呢，還是什麼的。不過還好我沒有什麼事情，語文老師還算體諒我的，知道我睡著了，把我叫醒。

時間在漸漸逼近，我覺得我們這個班越來越灰暗。下課時班級里靜悄悄，有時讓我產生錯覺怎么老師還不來？每個人在努力，就連磊凱都比平時努力了，至少他不會在上課時看武俠小說了。有時候我會和他討論題目，其它時候就做作業。我們明白7月份的考試對我們來說真的很重要。

我的願望是要做一名老師，而且一定要是ENGLISH TEACHER，我決定要考上外，這樣我既可以當ENGLISH TEACHER，也可以學習一門外語，我要學德文，不知道為什麼，或者對德文比較有好感 。我這個人喜歡自己寫寫散文、小說什麼的，即使學外語也可以用母語寫東西的。所以，我覺得我的想法是挺周到的，父母對我的想法沒有任何意見，他們說隨便我，那就隨便我自己了。

這段時間是在瘋狂的考試卷里度過的，每天學校里上課就不停做考卷，放學回家還是做考卷，而且我們的老師好狠的，考卷要發都是10張10張的發下來，我很鬱悶，可是沒有辦法。

儘管這樣，我真的失眠了，每天睡覺前都要陷入回憶，回憶過去的我，過去走過的路。我本就是個很喜歡回憶的人，於是，我回憶，我的感覺越來越奇怪，我緊張，是因為即將到來的那場決定我人生的考試，我興奮，是因為考試完我就解脫了，我鬱悶，因為班裡的氣氛實在陰冷，我......

到了最後的這段日子，我越來越想哭，我是個不喜歡壓抑的人，心裡的不舒服總是會放在臉上，而我竭力讓自己忍著，不能哭。男兒有淚不輕彈。

可我還是哭了。那天躺在床上，我想7月份終於要來了，自己苦了幾年，這種日子終於要到頭了。一開始，我輕聲地哭，可後來越哭越厲害，就蒙在毯子裡哭，大聲地哭，我哭給自己聽，我可憐給自己看 。等我哭完，天已有點亮了，我睡了2個多小時，就上學去了。我覺得我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天漸漸熱起來了，可能也就不想睡了。

再過兩天就考試了，這幾天基本上沒什麼作業，覺也睡得比平時早許多，但我越發睡不著，我要回憶，我要幻想，我展望我美好的未來。

高考第一天，是父母陪我去的考場，我不希望他們去，可他們硬要去，說是我不熟悉考場，他們在會好一點。我想也許天下的父母都是這樣的。我進考場時很緊張，我對自己說，人生掌握在自己手中，要認真就問心無愧了。可我還是緊張，我想我顧慮的太多了。不過上午一門語文考下來感覺還挺不錯的。我特討厭語文考試里的古文，看到古文我有條件反射，就是頭痛。幸好古文不是很難，否則古文上別人就可以比我多拿個3、4分的。其實所有學科里我最慌的就是語文，作文總是占據了很高的位置。而我特討厭考試時的作文，有太多的限制，根本放不開去寫。不過，我感覺還可以，今天寫的應該不會太差。反正我是小心翼翼的選擇了一個很典型的事例來寫的。語文老師都關照過了，千萬別亂寫，別寫些什麼奇怪的話。所以自然寫了些很保險的東西。中午是回家吃飯，下午又考了一門。

後面幾天也就這樣過去了。

最後一天考的是英文，我很順利地過去了。我想高三是結束了，我心裡真是太高興了。我走到操場的時候，聽到很多男生都在叫，放假了！我很興奮，也開始叫。我注意到旁邊的一個人神情很奇怪，我想也許她以為我神經出什麼問題了呢。

回到家，我倒在床上開始睡，那時大概是下午2點吧。本來磊凱想找我出去玩的，我說你考試前知不知道我過的是什麼生活。他笑了，說，你先睡他個3天，我再來找你。

我覺得今天特別好睡，肩上特別輕鬆。我終於知道了考試前自己為什麼失眠。我想是壓力太重的緣故。我媽本想讓我跟她說說考的情況。我跟她說了句，讓我先睡。她就沒說什麼。我記得我睡到第二天6點。當中醒過一次，也沒吃什麼。我第二天早上一下子就清醒了，我還在想今天讀書不要遲到的時候，就聽見媽媽起來的聲音。腳步聲聽著像是朝我房間的方向傳來。可一會兒又輕了，像是離開了。我不禁笑了，我媽肯定跟我一個反應，今天讀書不要遲到喔。

我的生活就這樣終於變得輕鬆起來了。我整天睡他個半天。我沒有什麼興趣玩，因為我很累。知道高考結束後第4天，我下午接到磊凱的電話，他問我睡的怎么樣？我說還不夠，我聽到他那邊像是喝水差點吐出來的聲音。我說我開玩笑，找我出去玩么？他說恩。我答應了。

後來的幾天，我大多數時間都在家裡。我覺得在幾年的魔鬼訓練之後，我變得不會玩了。我打電話給我的一些同學，他們一般都不在家。一天，蓮芸打電話給我，問我感覺怎么樣，我說還好，她說她這次考的不好，她原來也想考上外，應該是考不進了。我說考不進還有別的學校，上海又不是只有上外好。我們談了挺長時間。最後她突然哭了，她說，林楓我終於熬過來了，但我還是沒有考好。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很怕看到女孩子哭的。於是我們沉默，我聽她哭，知道她掛上電話。我聽的心裡有些不是滋味，真是的，考完了還要受苦。

8月份，我終於拿到了上外的錄取通知書，我媽高興的連給十幾個親戚打了電話。我爸也很高興，我無意間看到了他眼眶裡的幾滴淚水。他沒跟我說很多，就1句，小伙子，繼續努力！我打電話給磊凱，他說他考上了復旦，我說你小子還是比我強喔，我進了上外。他說我也不賴，特別是在智商比他低好多的情況下。我笑著跟他侃，心裡很高興。掛上電話，我想起了蓮芸，我不知道該不該給她打電話。我猶豫了好一會兒，決心還是給她打個。她告訴我她考上了上海大學，我心裡鬆了口氣，我說挺不錯的。心想要是她沒考上上海大學的話估計會做傻事。她很含糊地恩了一聲，她說我考上上外，就不能跟我再做同桌了，我說是啊，不過我們還是朋友嘛。我聽到電話那邊輕輕的抽泣聲 ，我不敢聽下去，怕自己也會哭。就掛上了電話。

我又給MISS ZHANG打電話，我說我考上了上外，以後就可以跟你一樣做ENGLISH TEACHER，教高三，上課說故事，她說千萬別學她，否則會又教一幫英文很差的學生。我說不，這所學校就只有你這樣一位老師像老師。她沒不，每個老師都是老師。我說我準備學德文，她說好啊，祝賀你啊。我謝了聲。

9月份，我走進了上外的校園，這個原本我很嚮往的地方。我確實在學德文。德文跟英文字母都相同，就是多了幾個怪一點的。兩門外語有點搞，不過我進步還挺快的。

我漸漸熟悉了上外，我現在很輕鬆，我有時候還會想到過去高三的那會好緊張，我想我撐過來真的很不容易。

時間轉眼就到了12月份。今年聖誕節是星期六。那天下起了雪，好ROMANTIC，我站在窗前，望著一片片飄落的雪花，我很感動。我感謝老天在聖誕節這天降雪。對面的屋頂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雪。我想起以前一個同學說，上海的雪是寂寞的。我於是馬上打電話給她 ，我說不，上海的雪不寂寞，至少有我們這些愛雪的人在期待著它。她說是。我下樓，一個人走在大街上，雪落到我頭上，落到我衣服上，落在我的鏡片上，落在我的心上。我不怕，還是一個人獨自走著。我知道，心靈的雪馬上就會化的。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後記：

這個世界上有4種人。我屬於努力且有回報的。其他3種是，努力但沒有回報的，不努力但有回報的，不努力且沒有回報的。要找出這4種人很簡單，到任何一個學校的任何一個班級，就可以找全這4種類型的人。

像我一樣的孩子一般被稱作是乖小孩，真是這樣的。

於是，我寫了《乖小孩》。不僅給努力且有回報的人看，更是讓其他3種看。

我只是想證明：其實這4種孩子都是乖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