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的秋天

秋，是這樣的季節呀！一葉飄零便退色了春夏的容光，綿綿秋雨仿佛要衝走明天的天亮。冷風過境，摧枯拉朽，它儼然是一個獨裁者，暴虐地終結所有的欣欣向榮。

我喜歡的是寧靜的秋天。淡淡懷舊的心香，淡淡午夜的月光，以及孤獨南飛的大雁和滿目褪去浮華後真實的曠野。我喜愛這樣的季節，可以懷想，可以遺忘也可以慢慢憧憬。

當時光流轉到蕭蕭晚秋，我總要去一條瘦徑，一條落滿菊花的瘦徑長久地佇立。或撿拾一瓣枯花，閉上眼輕輕去嗅，花葉累積一生的陽光和暖風所醅釀的暗香就會緩緩釋放，像一首縹緲的歌；或仰望，青灰的低空，虬勁的枝椏，間或擦過的晨鳥，尚未消隱的月芽兒；或僅僅來來回回地漫步。就這樣被感動著，恍若身處一個菊花堆砌的深淵，四圍的花壁加速移行，我只是安靜地浮著安靜地做名觀眾。

有霧的清晨，微風落地，濕了一徑的菊花，像淚水打濕倒掉的睫毛貼在大地的傷口。這些菊花像望盡千帆的南國佳人一樣讓人不禁憐惜，她們為什麼要錯開妖冶的春天而孤單地綻放在荒蕪的秋天呢？

順然想起黛玉在春天的葬花，花飛花落，紅消香斷。我想如果她在晚秋拎著小鋤葬菊花定會更讓人悲痛欲絕。五百年後的回眸相遇五百年前的悲戚，竟是一場滿天流雲般的破碎。輪迴的不是傳說，結凍的只是時間的流動。

或許生活本就虛妄又真實，像那斷點的老鍾總以遺忘的姿勢重複著讓人忽略的轉動，卻又會在某個暗夜不經意地敲響久已走遠的時空。於是遭受重壓的人找不到體溫喊不出痛，輾轉與黑暗的密度。

我時常想起她，我總是念念不忘。想她張揚地走在賢山高中乾淨的路上，想她撒謊時的一臉無辜，想她的淚水落在初秋的雨里，想那小小魚塘矮矮後山。歲月的積塵終究遮不住我們的似水流年。我也清楚這是時過境遷的秋天，北方仿佛要直接步入荒冬，每個陰鬱的下午都提前扯起夜的夢幔；梧桐樹只剩幾片皺葉，風一吹就散了；可是我仍不能忘，或許我是固執的人，積痛越深追憶越深。我不想刻意忘記什麼，那只是徒勞，我只想淡淡地回憶，淡淡地生活下去。

現實的褶皺深刻而不露聲色，人是軟弱的。有時候它笑語盈盈而來卻突然把人裝進比釅墨更黑的暗房裡，讓人極力掙扎也找不到天光的所在。這許多年的跌跌撞撞讓我學會了安靜，我想如果世上有不醒的夢，我已有充足的疲倦去酣睡。不論我是承認還是逃離，是接受還是背叛，現實已然成型，殘忍且無法抗拒。

我們的感情一路奔跑，我以為它會帶來勝利的訊息，它卻在途中突然倒地死去。

我沒有任何埋怨，像冰雪覆壓的小草沒有理由埋怨冬天。世界擁有它的腳步我保有我的寧靜。在每個沒有風的黃昏里坐在梧桐樹下，直到天黑；在每個大霧未散的清晨穿過那條開滿菊花的瘦徑；也時常在白天或黑夜遠望蒼茫的天空。我想我可以安靜地過完這一生，可當驚鴻一瞥時我仍會隱隱作痛。

生命的陀螺隨意轉到荒蕪的沙丘，蔓延出一串串深深淺淺的印痕，可它再也沒有力量迴轉到春天，像相遇大氣層的流星注定了擦肩而過的心碎；像趕潮的貝殼，潮起時歡笑潮落時寂寥。我可以做到看淡這一切，無論命運的刀子扎入哪塊心骨，我都會滿臉笑容地承受。就這樣讓懂的人懂讓不懂的人不懂，而我有時候還會在寒夜灌下冷水，摔破杯子，轉過身去一滴一滴暖成熱淚。

都過去了，都過去了！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