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妹

妹妹，上帝總是不公正的。他在帶給人間幸福的同時，也撒下痛苦。他慷慨地把美麗的容顏贈給許多女孩，卻只給了你一張醜陋的面孔。

從你一出生開始，爸爸媽媽就嘆息著說，這個女孩醜巴巴的，估計以後也長不漂亮了。的確，我看你出生時的照片，兩隻眼睛小小的，厚厚的嘴唇顯得笨拙無比。雖然你很醜，但爸爸媽媽不讓我在你面前提半個“醜”字。他們告訴我，要我多誇你漂亮，看到別人笑話你，要安慰你，保護你。我懂事地用力點點頭。

小時候的你，和其他女孩子一樣，很愛打扮。記得你那是總是在臥室跑進跑出，一會兒戴上一頂帽子問我好不好看，一會兒又別一隻蝴蝶結問我漂不漂亮。問的時候，你的小小的眼睛閃著期盼的光芒。我於是總說好看真好看，漂亮好漂亮。然後你就甜甜地笑，高興得臉頰紅紅的。

但你卻不知道，你只是生活在一個由哥哥善意地編織的夢中。這個夢很脆弱，像肥皂泡一樣，輕輕一碰，就破了。多希望這個夢永遠別破才好。

可那一天終究還是來了。那年，我們8歲，都到了上學的年齡。我們倆被分到了同一個班。開學的第一天，你高高興興地背著書包和我一起去上學，可放學後卻是哭著回來的。原因是那天，班裡有一幫淘氣的男孩子鬨笑著說你好醜，邊說還邊挑釁似地跳來跳去。一些女生也暗中對你指指點點，互相議論著什麼。你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我看到你當時的表情很怪異，對那些男孩的話似信非信的樣子。你轉過頭來看我，像在詢問什麼。我心虛地低下頭。

回家路上，你一個勁問我你到底是不是很醜。我一直不敢回答，你於是就哭了。到家後你乾脆躲進臥室里再也不出來。你說哥哥你騙我。我不知所措。爸爸媽媽工作忙，很晚很晚才能回家，只留下一個笨嘴笨舌的我，想安慰你又找不出話。

從那天以後，你一下子變得不愛說話。我知道你一時受不了醜陋帶給你的打擊。你在學校一如既往地經常受嘲弄，面對著那些嘲諷的眉眼，你緊咬著嘴唇默默忍受。我曾勸過他們，叫他們不要再嘲笑你，但他們不聽。看著你受欺負，我的心，也在隱隱作痛。我的痛苦不比你少啊！

終於有一天，我忍不住了。我打架了。還記得嗎？是二年紀下學期吧。一個上午，我將一拳狠狠地砸在了一個正在嘲笑你的男生臉上，當時把他的鼻血都打出來了。妹妹，你看到了嗎？看到他當時的樣子了嗎？他縮著身子，捂著鼻子，活像一頭沒骨氣的豬。之後他便號啕大哭。沒想到他會是這樣一個熊包。你看著解氣嗎？我就是想給你消氣。我受夠了，我想你也早已經受夠了。我從此以後不能再讓人欺負你了。

那個挨打的男孩哭哭啼啼地找來家長為他報仇。他媽媽氣勢洶洶地找到班主任，然後班主任把我叫到了辦公室。男孩的媽媽讓我當面向男孩道歉。看著對面那個男孩怨恨的目光，我不屑地抬頭挺胸，不管男孩的媽媽怎么恐嚇，都不肯道歉。

那天回家的路上，你一直怪我死心眼，不懂“能屈能伸”。但妹妹，知道我為什麼不道歉嗎？因為我感覺自己的背上，擔負著你的尊嚴，所以，哥哥的脊樑，不能彎曲，不能彎曲。

哥哥要保護你，這是哥哥的責任。

後來又打了不少架，都是為了你。哥哥總是贏，哥哥不能輸。漸漸地，在別人眼裡，我似乎成了一個混混角色，但我不在乎。我只要能夠保護你。

上了國中後，很巧的是又與你分在同一個班，這正是我所希望的。班裡很少有人再嘲弄你了，因為他們都聽傳言說，你有一個打架不要命的哥哥。這讓我很自豪。你勸我以後別打架了，我滿口答應。我以為從此就這樣，一切風平浪靜了。你的傷，也會慢慢好起來的。

過慣了太平日子，你知道那天我忽然聽到那個叫羽的男生大聲罵你，說你這樣醜，媽媽生下你簡直是犯罪時，我有多生氣嗎？我看到周圍的人都為這句惡毒的俏皮話哄然大笑，而你都快哭了！你塵封好久的傷疤，又被揭開了。我走過去拍拍羽的肩，悄悄對他說放學別走，車棚見。我想放學好好教訓他，替你報仇。而他竟然露出了狡猾的笑容。他說好，不見不散。

那天在車棚的一架，我敗得很慘。我實在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叫上三個幫手，實在沒有想到，他會那樣卑鄙。

回到家，你正在一邊做飯，一邊焦急地等我。看到我，你吃驚地說哥哥你臉怎么了怎么腫了。而我有多慚愧你知道嗎？我說妹妹對不起，哥哥又瞞著你去打架了，哥哥這次沒打贏，沒替你出氣。然後我看見你的眼眶，就那樣紅了。你轉身進屋拿了紅花油給我塗抹。塗著塗著，你怎么就哭了呢。

你說哥哥你以後別打架了好嗎？

我說妹妹我只是不想讓人欺負你。

你說沒關係他們的嘲諷我已經想開了習慣了。

妹妹，我的傻妹妹呀！你還嘴硬嗎？我知道你仍然沒有走出醜陋與嘲諷帶給你的陰影。哥哥知道，你常常在黑暗中靜靜發獃，常常望著天空抹眼淚，甚至煩心時會用小刀劃自己的手指，這一切，你以為你能瞞過哥哥嗎？哥哥都是看在眼裡的呀！你知道哥哥心裡多難受嗎？

你又哭著說，哥哥你別打架了，你看你都傷成這樣了。他們說什麼我真的不在乎，我只要你好好的。

望著低頭哭泣的你，我無言，輕輕地撥開你額前凌亂的頭髮。你抬起頭，眼睛閃閃發亮。妹妹，你很美，知道嗎？雖然你沒有大眼睛，沒有薄嘴唇，沒有苗條身材，沒有細嫩皮膚……但我想讓你知道，除了哥哥，全世界都在撒謊的。你其實真的很美。

我說好吧妹妹，哥哥答應你，哥哥以後會好好的。

而你也要答應哥哥，你從今以後也一定要好好的，不能再發獃，不許再哭，更不可以傷害自己，知道了嗎？

來，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我們倆從此，都要好好的，都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