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
我很少跟我父親交談,理由有很多,學業忙,“代溝”深等等,但是父親特別想與我聊聊。唯一的三人圍坐在一起的時間,也大概只有晚飯時。這段時光十分短暫,長短不過一刻鐘。但就算在那段時光里也常很沉悶。父母在講話,我只是聽,有時候真的牽扯上我了,我也只是不冷不熱地答應一聲。
工作日的飯後,我很少說話,父親也很少說話,除了調解一下氣氛的幾句話,幾乎無語。看得出父親是多么想跟我聊聊,但他很清楚,我要做作業。父親總是在我走進小房間前說上一句:“好好做作業!”我也只是應了一聲。
雙休日,飯後成了談心時間。特別是母親不在,父親酒一喝多,就愛聊。跟父親聊已不止一次,從國小四年級聊起,有些話雖然重複說了,但我還是樂意去聽。
一個星期六晚上,父親還在邊喝酒邊吃菜。我呢,則坐在一旁,因為我已經吃完飯了。父親頭一句話就從學習出發:“最近學習怎么樣?”我如實地說了。父親大多時候都是點點頭,有幾次皺了皺眉頭——那幾次我的成績確實不怎么好。父親緊跟著就說:“學習很重要!文化大革命時期,學習被人批判;可是過了幾年,不是又被重視了嗎?”父親說這段話感觸很深,他就是從那個時代過來的,當初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父親本來是要去考大學的。父親自己也很懊悔,當年恢復高考時去考一下,也許就不會一直當一個會計了。說到此處,父親總會看著雪白的牆壁出神,他的眼神里,閃著對知識的渴望。
父親很喜歡用古文來教育我。句子總是這么幾句,他不厭其煩地講,我也不厭其煩地聽。話講得有點模糊,“學而優則仕”。這句話,父親也記不清原話了,也就是這么一個意思。但是,父親的苦心我到了初一時才明白。以前都是當故事聽,現在就能聽出一些哲理來。
父親的酒還沒喝完,話自然還沒有結束。他的臉越來越紅,說話的情緒也越來越高漲。父親講道理還帶有不少事例,都是從生活中汲取出來的。父親自我調侃道:“我是從社會大學畢業的。”接下來的話就有點傷感,他說,“當年誰來教我?你爺爺很早去世了,你奶奶還要工作。我是自己在社會中闖出來的!”這時,家裡的氛圍更沉悶了。我不自主地看看父親,父親的頭上已經有了幾根白髮,在日光燈的照射下,又好象是白了一大片。父親此時已過了不惑之年,父親老了!
父親恍若一本大書,怎么也翻不盡。他講了那么多,全都是為了我的一生著想。父親為我畫好了人生路上的地圖,為我指明哪兒是懸崖,哪兒有陷阱,免於跌入其中。我與父親就在這種沉悶的交談中得到了溝通。父子之情,在無聲中顯得那么深沉,那么濃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