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藤的記憶

聽媽媽說，這棟樓的底樓住著一位70多歲的老人，大家都叫她章老太。章老太似乎從不出門，也從不和人說話，總是一個人坐在院子裡望著一堆雜亂的野藤發獃。從日出到日落，天天如此，天天就這么發獃……

於是我很懼怕她，覺得她像傳說中的老巫婆，也自然不敢靠近她那個雜亂的院子。每天放學回來，我總是做賊似的從章老太的門口溜過，生怕她伸出手來把我捉住，以至於一口氣跑上樓後還心有餘悸。有好幾個晚上夢見她朝我走來，那面目很猙獰，記得每次都會被嚇出一身冷汗。然後便鑽進媽媽的被窩，把爸爸“驅逐出境”。我又很懷疑在我身邊眼花繚亂的世界裡，章老太莫非是一件“出土文物”？

那天回家，剛進樓道，我變放開了嗓門唱了一首歌，章老太的門竟然“吱呀”一聲嘶啞著開了，我的心一縮，門口探出一張灰黃的臉來。天哪！這是一張怎么樣的臉啊！一道道皺紋占據了乾癟的臉，渾濁的雙眼有些呆滯的望著我，還有在那風中凌亂的白髮。她的嘴唇蠕動兩下，喃喃著：“不是……”有扣上那扇沉重的門。不是？不是什麼？我不僅沒有想像中那么懼怕她，反而有些憐憫起她來。憑一種敏感，我總覺得章老太蹣跚的身影中隱藏著什麼……我在心裡對自己說，這一定是一個飽經風霜的老人……

以後每天放學回來，只要聽見我的歌聲，章老太的門一準“吱呀”推開，老太太一準探出頭來，而又搖搖頭，自語道：“唉，不是……”一天天過去我——一個風華正茂追求新潮的少女，她——一個煢煢孑立的老人。一個愛唱歌，一個愛聽歌，似乎打成了一種特殊的默契。後來無意間聽別人說，章老太一直獨身，養子養女成人後都棄她而去，連她最疼愛的小孫女也不願再進她的那個陰暗的小屋子裡去了。她的小孫女也喜歡唱歌，以往孫女一到樓下便大聲唱歌，章老太便樂得像過年似的開門迎接。我驀然明白了，大概這歌聲跟我差不多，我不禁很愧疚，我實在不該殘忍的讓一個老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我也終於懂得這不是兩字背後的辛酸……

又是放學回家，我無奈改不了唱歌的嗜好，儘管歌聲很輕。門開了，滿含希冀我的目光，刺得我心痛，我友好得朝她笑了笑，她似乎吃了一驚，竟然感動的地下了一滴眼淚。“奶奶……”我脫口而出。她笑了，深刻的皺紋像秋天里的菊花。

不經意的，每一次回家，我都唱唱歌待章老太出來，便向她問候一聲。章老太還是蹣跚的探出頭來，只是眼神日漸溫善了起來，這也給我帶來了一種滿意和滿足，突然有那么一天，我習慣喚起“奶奶”後，章老太吃力的問道：“孩子，學習忙不忙啊？不忙的話……”說著徑向旁邊挪動了一步，我不由自主的瞥了一下剛才擋在她身後的陰幽的矮門心裡咯得一愣，連忙支吾道：“喔，挺忙，挺忙的……”

然而過了很多天，放學回家在沒聽到章老太的開門聲，使勁按鈴也沒有。不知是她病了還是那天的婉拒傷了她的心，我想去看看有沒有勇氣去叩響那扇曾經令我望而生畏的門，每次只能帶著歉意和失望從那兒走過。又過了些日子，傳來一個訊息：章老太死了，坐在藤椅上死的，葬禮淒清的只有哀樂和哀號。我難過極了！時時為章老太的悽苦身世而傷心，為我的那份廉價的同情和瑣微的義務而傷心。那天我真的不該拒絕她！真的該為她再做點什麼，但我又能做到些什麼呢？她走得那么無聲無息，留給這份土地唯一的記憶就是那一叢枯萎了的野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