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夜空

難道你沒有看到嗎？城裡人累得連心上都長了皺紋。

――格日勒齊木格黑鶴《馴鹿王國》

記憶里的星空，有著漆黑的背景，點綴著數不清的銀星。夏天的晚上，爸爸常常坐在陽台的竹床上納涼，媽媽則會躺在涼椅上輕輕搖晃，懷裡抱著我，我則抱著小白――媽媽為我買的一隻毛茸茸的小白兔。

每當這時，我都會抬起頭，數那永遠也數不完的星星，常常是數不到一會兒就忘了數，只好重數，然後再次遺忘，再次循環，最後在滿世界的星星中沉沉地睡去。不知道那時小白睡了沒有，它總是耷拉著耳朵，眯著眼，動也不動，一點兒都不像電視里的兔子那樣靈活。

記憶就在這時候中斷，然後我們搬了家，之前的記憶不知是塵埋在了綴滿星星的夜空里，還是淹沒在了路邊的臭水溝里。

新家裝潢得很氣派，光滑的大理石地板，抹上厚厚的地板蠟，像鏡子一樣光亮刺眼，牆是雪一樣的白，窗子還是那么大，只是安上了厚重的窗簾，像一層厚重的瘡疤，陽台倒是小了不少，堆了不少雜物，再也放不下竹床和躺椅了，而且裝上了防盜網，視野就更小了。

搬家後，生活的節奏突然快了起來，原來不知道的電腦這種東西，怎么突然就有了；原來不在意的英文，怎么突然就要上培訓班；原來不明白的作業，怎么突然就堆了那么多……

反正，我再也沒有看星星的時間了，滿天的星星也似乎對我失去了吸引力。在監獄一樣堅硬的水泥塊似的樓房裡，人就像開動馬達的機器，繞著預定的軌道機械地運轉。

至於小白，因為怕髒被送到了鄉下外婆家，沒多久，就隨著星空的記憶一起，被埋葬在厚厚的塵土下了。聽到這個訊息時，我好象是哭了吧！後來，我又養過刺蝟、倉鼠、田鼠、鴨子、鸚鵡，除了被放飛的鸚鵡外，其它的很快都死去了，只是不知道它們的靈魂是不是去了天堂。

後來的後來，日子像流逝的水一樣，時間在每一天的重複里枯萎、老去……

終於有一天，年輪偶然歪了一下。

是嚴寒包裹的新年，被雪浸潤的梅花呼吸著鄉村的新鮮空氣，開得格外艷，雖然是深夜，但我被噪音折磨得遲鈍的耳朵仍能聽到她們快樂而清脆的生長聲，迴蕩在夜空里。

算是意外吧，我無意中抬頭望了一下天空，那么溫柔的黑色，盛開著同樣明亮的銀白色，像緞子一樣柔軟、絲綢一般順滑，沒有傷痕，沒有暴戾，更沒有陰影，映襯著清馨的夜晚，化成夜晚最優美的篇章。

可是，當我回到水泥塊似的、所謂家的地方後，從被防盜網割得像監獄的鐵柵欄的縫隙間望出去時，卻怎么也看不到那些璀璨的銀白色，只有割成一條條的渾濁的黑暗，還有刺眼的霓虹燈，和樓上震耳欲聾的搖滾音樂。黑色的天空是個巨大的罩子，霓虹燈是鎖鏈，封鎖著這個渾濁的世界。

“所謂城市，是逃避上帝的地方，是沒有上帝傳問和召見的地方。”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這句話來。

遠處的一盞霓虹燈熄了，大概夜已經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