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舞姿

母親不是舞蹈演員，甚至對舞蹈藝術毫無興趣。但在我看來，她的舞姿卻是世界上最優美最動人的。

還得從第一件事說起。

時間記不清了，大概是“懂事”與“不懂事”的臨界之處吧。一晚，直到上床睡覺了我才想起老師要求第二天必須穿校服，於是就叫母親把校服找來。我哪裡知道，母親這些天忙於其他家務，幾天前我脫下來的髒校服還沒來得及洗。但母親的神色中絲毫沒有表露出這些，她只是像往常一樣答應道：“你先睡吧，媽待會兒給你找出來就是了。”

我依舊準時進入夢鄉。

也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當我被一陣有節奏的聲音吵醒後，開始本能地尋找聲源——原來，是母親。——母親正在儘量低聲地，似乎是躡著手為我洗那身校服。突然間，我的目光停留在母親的動作上！

那手與腰進行的單一的動作此刻卻具有十足的吸引力。每一次俯身，背總要彎下去，彎得很低很低。那副讓人難以琢磨透的面龐，也隨之低下去。而當她仰起身時——只能勉強稱作“仰”——頭依然是低著的，唯有那稍微直起的背略顯弧形的美感。偶爾，其中的一隻手背會不自覺地輕擦一下額上的汗珠，接著又一秒鐘都不停地繼續工作。——也只有在擦汗時才能看見她的臉——但仍看不清她的心。

我發現，母親的背頗似一張弓，可，箭呢？

我不敢說母親這動作是舞蹈，但我發現，這舞姿般的一俯一仰間似乎有著什麼深意，卻又難以用語言表達。

究竟是不懂事罷！還不等我再思索幾許，便已喊出了聲：“哎呀！媽！你咋——”

話一出口，那極具節奏感的聲音便像是被摁了暫停。

“——你咋沒洗哪？！明天還要穿呢！”

“……沒事，你先睡吧，媽給你安頓好就是了……”

那聲音又恢復了。

我把頭嚴嚴實實地蒙在被褥里，但還是聽到了母親長長的嘆息。

“鐺——！”

掛鍾低沉地響了一聲。

無獨有偶。幾年後，一件“雷同”的事又發生了。

但這一次不是“洗”，而是“縫”。

比起當年，母親更消瘦了，背也更彎了，但那雙手仍是那么巧妙而有力。此刻，她就坐在我的身旁，一手拿著破了洞的校服，一手揮舞著針線。依然是有節奏地一收一放，一收一放，但在這更大幅度的動作中卻增添了更多美感。

母親的動作像是一段黑白片的懷舊電影，使往事輕輕悄悄地飄進我的腦海。我感到一種心酸，一種感激，一種無奈……多少種感情讓我不得不咬緊嘴唇——以此來替過去那個不懂事的自己作一次懺悔！

也是這動作，讓我突然明白了許多——

母親所做的一切，所說的一切，其動機都是對你的愛——無論這有沒有從她的表情上體現出來。

母親的背確是那最堅韌最堅韌的弓，她情願把同樣堅韌的箭折了，一輩子做一把給子女擋風遮雨的傘。

母親不管為你做了什麼或是沒做什麼，總是低著頭的——沒做，那是覺得沒有給你足夠的愛而自責；做了，那是在偷偷享受一種付出的喜悅。

母親的一切動作——無論是洗衣時的俯仰，還是縫補時的收放，那都是她人生之舞中的一個舞姿，它們共同見證了母親奉獻的一生。

想到這裡，一股酸楚的東西湧入眼帘，是因內疚，也是因感動。但我強忍著不讓它模糊了視線，輕聲地說了一句：

“媽，你跳的舞真好看……”

母親先是對這摸不著頭腦的話愣了一愣，繼而母子會心地笑了。

母親的舞姿，是這世間最純潔、最無私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