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鞏《南軒記》原文及翻譯

曾鞏

原文:

得鄰之茆(máo)地,蕃之,樹竹木,灌蔬於其間,結茅以自休,囂然而樂。世固有處廊廟之貴,抗萬乘之富,吾不願易也。
人之性不同,於是知伏閒隱奧,吾性所最宜。驅之就煩,非其器所長,況使之爭於勢利、愛惡、毀譽之間邪?
然吾親之養無以修,吾之昆弟飯菽藿羹之無以繼,吾之役於物,或田於食,或野於宿,不得常此處也,其能無焰然於心邪?
少而思,凡吾之拂性苦形而役於物者,有以為之矣。士固有所勤,有所肆,識其皆受之於天而順之,則吾亦無處而非其樂,獨何必休於是邪?顧吾之所好者遠,無與處於是也。
然而六藝百家史氏之籍,箋疏之書,與夫論美刺非、感微托遠、山鑱(chán)冢刻、浮誇詭異之文章,下至兵權、曆法、星官、樂工、山農、野圃、方言、地記、佛老所傳,吾悉得於此。
皆伏羲以來,下更秦漢至今,聖人賢者魁傑之材,殫歲月,憊精思,日夜各推所長,分辨萬事之說,其於天地萬物,小大之際,修身理人,國家天下治亂安危存亡之致,罔不畢載。處與吾俱,可當所謂益者之友非邪?
吾窺聖人旨意所出,以去疑解蔽。賢人智者所稱事引類,始終之概以自廣,養吾心以忠,約守而恕者行之。其過也改,趨之以勇,而至之以不止,此吾之所以求於內者。
得其時則行,守深山長谷而不出者,非也。不得其時則止,僕僕然求行其道者,亦非也。吾之不足於義,或愛而譽之者,過也。吾之足於義,或惡而毀之者,亦過也。
彼何與於我哉?此吾之所任乎天與人者。然則吾之所學者雖博,而所守者可謂簡;所言雖近而易知,而所任者可謂重也。
書之南軒之壁間,蚤夜覺觀焉,以自進也。南豐曾鞏記。
(選自《唐宋八大家》延邊人民出版社)

譯文/翻譯:

得到鄰近雜草很多的一塊地,圍上籬笆,栽上竹木,在裡面灌水種蔬菜,搭建起草房來供自己休息,悠閒又快樂。世上固然有身在朝廷的顯貴,財富與國君匹敵(相當)的富人,但我不願意和他們互換位置。 
世人的性情各不相同,由此而明白處於閒散的生活狀態中,隱居在僻靜的處所,我的性情最為合適。迫使我去做繁雜的事情,原本就不是我那天賦的長處所在,何況還要讓人到那勢利、愛憎、毀譽中間去爭鬥呢? 
然而我母親的贍養沒條件達到最完美的地步,我兄弟們的粗食淡飯也沒辦法頓頓吃得上,我被解決這些生活問題所驅迫,有時在田地里用飯,有時在野外住宿,不能夠經常呆在這草房中,哪能在心裡不焦躁呢? 
不過冷靜一下再想想,大凡像我這樣違背自己的性情,勞苦自己的身體,被生活問題所驅迫的情況,也是有理由去做的了。讀書人原本就有該勤苦的事,也有該盡力的事,明白這些都是從上天那裡承受過來的,進而順從它,那我也就沒有任何地方不是該歡樂的了,為什麼偏偏一定要在這草房裡休息才算好呢?回想我所愛好的東西很高遠,與身在這草房中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 
然而六經、諸子百家、史家的著述,註解之類的書籍,以及評定美好事物,諷刺醜惡現象,對細微的東西別有感觸而寄託又深遠,鑿于山崖和鐫刻在墓石,浮誇又詭譎怪異的文章,下至用兵謀略、曆法星象、樂舞音律、農作物種植、方言和地理書,佛教道教所傳授的教義法術,我又全在這草房中獲取到。 
它們都屬於從伏羲以來,往下又歷經秦朝漢朝直至當代,聖人賢人和突出的奇才窮盡歲月,付出極大的精密思索,日夜各自推究學問勝過其他學問的地方,分析辨明各種事物的論斷。這些論斷對於天地萬物,小事與大道的關係,修養好自身,治理民眾,國家天下治亂安危存亡的最高表現,沒有不詳盡載述的。這樣一來,草房與我在一起,可以夠得上人們所說的擴充自己的好友吧?還是並不如此呢? 
我窺探聖人主旨用意的出發點,用它來去除疑惑,解開蒙昧。賢人和明智者稱說事物,連及類屬,勾勒出由始至終的大概情形,用它來擴充自己。拿忠誠來培植我的心性,緊緊約束住節操,按寬容的原則去行事。人有過錯就改正,憑勇敢去對待所要奔赴的事業,靠永不止息來實現最高的目標,這些都是我要從內心來加以索求的東西(原因)。 
獲得到適當的時機就去施行,這時還守身在深山長谷而不出世,顯然也是錯誤的。得不到適當的時機就作罷,這時還要不辭勞苦地去謀求踐行自己的主張,顯然也是錯誤的。我在適宜問題的處理上做得還不夠,有人喜愛我而對我加以稱讚,這是不對的。我在適宜問題的處理上做得很充分,有人厭惡我而對我進行詆毀,這也是不對的。 
他們這兩種態度,與我又有什麼相干呢?進退適宜,正是我對上天和世人所應承當的東西。既然如此,那么我所研習的學問雖然很廣博,但所持守的卻可以稱得上簡要;所談論的東西儘管淺近,很容易了解,但所承當的卻可以稱得上重大。 
把以上這些話寫在南軒的牆壁上,早晚看看它,用來激勵自己上進。南豐曾鞏記。 
曾鞏《南軒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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