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活(中)-第二部-40(2)


大點兒,大點兒!聶赫留朵夫望著雨下生意盎然的田野.果園和菜園,不禁快樂地說.
大雨下了沒有多久.雨雲一部分變成雨水落下來,一部分飄走了.此刻只剩下暴雨後殘留下來的濛濛細雨,落到濕漉漉的地面上.太陽又露了出來,大地萬物又閃閃發亮.在東方地平線,出現了一道長虹,位置不高,色彩鮮艷,紫色特濃,但一端卻模糊不清.
喔,我剛才在想什麼呀?聶赫留朵夫想.這時自然界的種種變化結束了,火車已駛入一道高坡夾峙的山溝.是啊,我在想,所有那些人,典獄長也好,押解官也好,其他官員也好,原來都是溫和善良的,他們之所以變得兇惡,就因為他們做了官.
他想起他講到監獄裡種種情景時馬斯連尼科夫那種冷漠的表情,想起典獄長的嚴厲和押解官的殘酷,想起押解官不準病弱的犯人搭大車,也不管臨產的女犯在火車上的痛苦哀號.這些人個個都是鐵石心腸,對別人的苦難漠不關心,無非因為他們做了官.他們一旦做了官,心裡就滲不進愛人的感情,就象石砌的地面滲不進雨水一樣.聶赫留朵夫瞧著山溝兩旁雜色石頭砌成的斜坡想.他看見雨水沒有滲進地里去,卻匯成一道道水流淌下來.也許山溝兩旁的斜坡非用石頭砌不可,但這些土地本來可以象坡頂上土地那樣,生長莊稼.青草.灌木.樹林,現在卻寸草不生.這景象看著真叫人痛心.人也是這樣.聶赫留朵夫想,那些省長啦,典獄長啦,警察啦,也許都非有不可,但看到有人喪失了人的主要本性,也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友愛和憐憫,那真是可怕!
問題的癥結是.聶赫留朵夫想,那些人把不成其為法律的東西當作法律,卻不肯承認上帝親自銘刻在人們心裡的永恆不變的律法才是法律.正因為這樣,我跟那些人很難相處.聶赫留朵夫想.我簡直怕他們.他們確實很可怕,比強盜更可怕.強盜還有惻隱之心,那些人卻連惻隱之心都沒有.他們同惻隱之心絕了緣,就象這些石頭同花草樹木絕了緣一樣.他們可怕之處就在這裡.據說,普加喬夫.拉辛之類的人很可怕.其實,他們比普加喬夫.拉辛可怕一千倍.他繼續想.如果有人提出一個心理學問題:怎樣才能使我們這個時代的人,基督徒.講人道的人.一般善良的人,乾出罪孽深重的事而又不覺得自己在犯罪?那么,答案只有一個:就是必須將現有秩序維持,必須讓那些人當省長.典獄長.軍官和警察.也就是說,第一,要讓他們相信,世界上有一種工作,叫做國家公職,從事這種工作的人可以把別人當作物品看待,人與人之間的手足情誼是不需要的;第二,要那些國家公職人員結成一派,這樣不論他們對待人的後果怎樣,都無須由某一個人來單獨承擔責任.沒有這些條件,就不會幹出象我今天所看到的那種可怕的事來.問題的癥結在於,人們認為世界上有一種規矩,根據這種規矩人對待人不需要有愛心,但這樣的規矩其實是沒有的.人對待東西可以沒有愛心,砍樹也罷,造磚也罷,打鐵也罷,都不需要有愛心,但人對待人愛心卻不能沒有,就象對待蜜蜂不能不多加小心一樣.這是由蜜蜂的本性決定的.如果你對待蜜蜂不多加小心,那你就會既傷害蜜蜂,也傷害自己.對待人也是這樣.而且不能不這樣,因為人與人之間的友愛是人類生活的基本原則.的確,人不能象強迫自己工作那樣強迫自己去愛,但也不能因此得出結論說,對待人可以沒有愛心,特別是對人有所求的時候.如果你對人沒有愛心,那你最好還是安分守己地待著.聶赫留朵夫對自己說,你就自己顧自己,乾幹活,就是不要去跟人打交道.只有肚子餓的時候,吃東西才有益無害,同樣,只有當你有愛心的時候,去同人打交道才會有益無害.只要你能容忍自己不帶愛心去對待人,就象昨天對待姐夫那樣,那么,今天親眼目睹的種種的殘酷行為就會泛濫成災,我這輩子親身經歷過的那種痛苦,也將無窮無盡.是啊,是啊,就是這么一回事.聶赫留朵夫想.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他對自己反覆說,感到雙重的快樂:一方面是由於酷熱之後涼快下來的天氣,另一方面是由於長期盤踞在心頭的疑問忽然得到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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