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十九 趙充國辛慶忌傳第三十九

趙充國字翁孫,隴西上邽人也,後徙金城鄰居。始為騎士,以六郡良家子善
騎射補羽林。為人沉勇有大略,少好將帥之節,而學兵法,通知四夷事。
武帝時,以假司馬從貳師將軍擊匈奴,大為虜所圍。漢軍乏食數日,死傷者
多,充國乃與壯士百餘人潰圍陷陳,貳師引兵隨之,遂得解。身被二十餘創,貳
師奏狀,詔征充國詣行在所。武帝親見視其創,嗟嘆之,拜為中郎,遷連騎將軍
長史。
昭帝時,武都氐人反,充國以大將軍、護軍都尉將兵擊定之,遷中郎將,將屯
上谷,還為水衡都尉。擊匈奴,獲西祁王,擢為後將軍,兼水衡如故。
與大將軍霍光定冊尊立宣帝,封營平侯。本始中,為蒲類將軍征匈奴,斬虜
數百級,還為後將軍、少府。匈奴大發十餘萬騎,南旁塞,至符奚廬山,欲入為
寇。亡者題除渠堂降漢言之,遣充國將四萬騎屯緣邊九郡。單于聞之,引去。
是時,光祿大夫義渠安國使行諸羌,先零豪言願時渡湟水北,逐民所不田處
畜牧。安國以聞。充國劾安國奉使不敬。是後,羌人旁緣前言,抵冒渡湟水,郡
縣不能禁。元康三年,先零遂與諸羌種豪二百餘人解仇交質盟詛。上聞之,以問
充國,對曰:“羌人所以易制者,以其種自有豪,數相攻擊,勢不一也。往三十
余歲,西羌反時,亦先解仇契約攻令居,與漢相距,五六年乃定。至征和五年,
先零豪封煎等通使匈奴,匈奴使人至小月氏,傳告諸羌曰:‘漢貳師將軍眾十餘
萬人降匈奴。羌人為漢事苦。張掖、酒泉本我地,地肥美,可共擊居之。’以此
觀匈奴欲與羌合,非一世也。間者匈奴困於西方,聞烏桓來保塞,恐兵復從東方
起,數使使尉黎、危須諸國,設以子女貂裘,欲沮解之。其計不合。疑匈奴更遣
使至羌中,道從沙陰地,出鹽澤,過長坑,入窮水塞,南抵屬國,與先零相直。
臣恐羌變未止此,且復結聯他種,宜及未然為之備。”後月余,羌侯狼何果遣使
至匈奴借兵,欲擊善阝善、敦煌以絕漢道。充國以為:“狼何,小月氏種,在陽
光西南,勢不能獨造此計,疑匈奴使已至羌中,先零、罕、開乃解仇作約。到
秋馬肥,變必起矣。宜遣使者行邊兵豫為備,敕視諸羌,毋令解仇,以發覺其
謀。”於是兩府復白遣義渠安國行視諸羌,分別善惡。安國至,召先零諸豪三十
餘人,以尤桀黠,皆斬之。縱兵擊其種人,斬首千餘級。於是諸降羌及歸義羌侯
楊玉等恐怒,亡所信鄉,遂劫略小種,背畔犯塞,攻城邑,殺長吏。安國以騎都
尉將騎三千屯備羌,至浩亹,為虜所擊,失亡車重兵器甚眾。安國引還,至令居,
以聞。是歲,神爵元年春也。
時,充國年七十餘,上老之,使御史大夫丙吉問誰可將者,充國對曰:“亡
逾於老臣者矣。”上遣問焉,曰:“將軍度羌虜何如,當用幾人?”充國曰:
“百聞不如一見。兵難逾度,臣願馳至金城,圖上方略。然羌戎小夷,逆天背畔,
滅亡不久,願陛下以屬老臣,勿以為憂。”上笑曰:“諾。”
充國至金城,須兵滿萬騎,欲渡河,恐為虜所遮,即夜遣三校銜枚先渡,渡
輒營陳,會明,畢,遂以次盡渡。虜數十百騎來,出入軍傍。充國曰:“吾士馬
新倦,不可馳逐。此皆驍騎難制,又恐其為誘兵也。擊虜以殄滅為期,小利不足
貪。”令軍勿擊。遣騎候四望狹中,亡虜。夜引兵上至落都,召諸校司馬,謂曰:
“吾知羌虜不能為兵矣。使虜發數千人守杜四望狹中,兵豈得入哉!”充國常以
斥候為務,行必為戰務,止必堅營壁,尤能持重,愛士卒,先計而後戰。遂西
至西部都尉府,日饗軍士,士皆欲為用。虜數挑戰,充國堅守。捕得生口,言羌
豪相數責曰:“語汝亡反,今天子遣趙將軍來,年ba6*九十矣,善為兵。今請欲一
斗而死,可得邪!”
充國子右曹中郎將卬,將期門佽飛、羽林孤兒、胡越騎為支兵,至令居,虜
並出絕轉道,卬以聞。有詔將八校尉與驍騎都尉、金城太守合疏捕山間虜,通轉
道津渡。
初,罕、開豪靡當兒使弟雕庫來告都尉曰先零欲反,後數日果反。雕庫
種人頗在先零中,都尉即留雕庫為質。充國以為亡罪,乃遣歸告種豪:“大兵誅
有罪者,明白自別,毋取並滅。天子告諸羌人,犯法者能相捕斬,除罪。斬大豪
有罪者一人,賜錢四十萬,中豪十五萬,下豪二萬,大男三千,女子及老小千錢,
又以其所捕妻子財物盡與之。”充國計欲以威信招降罕、開及劫略者,解散虜謀,
徼極乃擊之。
時,上已發三輔、太常徒弛刑,三河、潁川、沛郡、淮陽、汝南材官,金城、
隴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騎士、羌騎,與武威、張掖、酒泉太守各屯其郡
者,合六萬人矣。酒泉太守辛武賢奏言:“郡兵皆屯備南出,北邊空虛,勢不可
久。或日至秋冬乃進兵,此虜在竟外之冊。今虜朝夕為寇,土地寒苦,漢馬不能
冬,屯兵在武威、張掖、酒泉萬騎以上,皆多羸瘦。可益馬食,以七月上旬齎三
十日糧,分兵並出張掖、酒泉合擊罕、開在鮮水上者。虜以畜產為命,今皆
離散,兵即分出,雖不能盡誅,亶奪其畜產,虜其妻子,復引兵還,冬復擊之,
大兵仍出,虜必震壞。”
天子下其書充國,令與校尉以下吏士知羌事者博議。充國及長史董通年以為:
“武賢欲輕引萬騎,分為兩道出張掖,回遠千里。以一馬自佗負三十日食,為米
二斛四斗,麥八斛,又有衣裝兵器,難以追逐。勤勞而至,虜必商軍進退,稍引
去,逐水草,入山林。隨而深入,虜即據前險,守後厄,以絕糧道,必有傷危之
憂,為夷狄笑,千載不可復。而武賢以為可奪其畜產,虜其妻子,此殆空言,非
至計也。又武威縣、張掖日勒皆當北塞,有通谷水草。臣恐匈奴與羌有謀,且欲
大入,幸能要杜張掖、酒泉以絕西域,其郡兵尤不可發。先零首為畔逆,它種劫
略。故臣愚冊,欲捐罕、開暗昧之過,隱而勿章,先行先零之誅以震動之,宜
悔過反善,因赦其罪,選擇良吏知其俗者捬循和輯,此全師保勝安邊之冊。”
天子下其書。公卿議者鹹以為先零兵盛,而負罕、開之助,不先破罕、開,則先
零未可圖也。
上乃拜侍中樂成侯許延壽為強弩將軍,即拜酒泉太守武賢為破羌將軍,賜璽
書嘉納其冊。以書敕讓充國曰:
皇帝問後將軍,甚苦暴露。將軍計欲至正月乃擊罕羌,羌人當獲麥,已
遠其妻子,精兵萬人慾為酒泉、敦煌寇。邊兵少,民守保不得田作。今張掖以東
粟石百餘,芻槁束數十。轉輸並起,百姓煩擾。將軍將萬餘之眾,不早及秋共水
草之利爭其畜食,欲至冬,虜皆當畜食,多藏匿山中依險阻,將軍士寒,手足皸
瘃,寧有利哉?將軍不念中國之費,欲以歲數而勝微,將軍誰不樂此者!
今詔破羌將軍武賢將兵六千一百人,敦煌太守快將二千人,長水校尉富昌、
酒泉候奉世將婼、月氏兵四千人,亡慮萬二千人。齎三十日食,以七月二十二日
擊罕羌,入鮮水北句廉上,去酒泉八百里,去將軍可千二百里。將軍其引兵
便道西並進,雖不相及,使虜聞東方北方兵並來,分散其心意,離其黨與,雖不
能殄滅,當有瓦解者。已詔中郎將卬將胡越佽飛射士步兵二校尉,益將軍兵。
今五星出東方,中國大利,蠻夷大敗。太白出高,用兵深入敢戰者吉,弗敢
戰者凶。將軍急裝,因天時,誅不義,萬下必全,勿復有疑。
充國既得讓,以為將任兵在外,便宜有守,以安國家。乃上書謝罪,因陳兵
利害,曰:
臣竊見騎都尉安國前幸賜書,擇羌人可使使罕、諭告以大軍當至,漢不
誅罕,以解其謀。恩澤甚厚,非臣下所能及。臣獨私美陛下盛德至計亡已,
故遣開豪雕庫宣天子至德,罕、開之屬皆聞知明詔。今先零羌楊玉將騎四千
及煎騎五千,阻石山木,候便為寇,罕羌未有所犯。今置先零,先擊罕,
釋誅亡辜,起一難,就兩害,誠非陛下本計也。
臣聞兵法“攻不足者守有餘”,又曰“善戰者致人,不致於人”。今罕羌
欲為敦煌、酒泉寇,宜飭兵馬,練戰士,以須其至,坐得致敵之術,以逸擊勞,
取勝之道也。今恐二郡兵少不足以守,而發之行攻,釋致虜之術而從為虜所致之
道,臣愚以為不便。先零羌虜欲為背畔,故與罕、開解仇結約,然其私心不能亡
恐漢兵至而罕、開背之也。臣愚以為其計常欲先赴罕、開之急,以堅其先擊罕羌、
先零必助之。今虜馬肥,糧食方饒,擊之恐不能傷害,適使先零施德於罕羌,堅
其約,合其黨。虜交堅黨合,精兵二萬餘人,迫脅諸小種,著者稍眾,莫須之屬
不輕得離也。如是,虜兵寢多,誅之用力數倍,臣恐國家憂累繇十年數,不二三
歲而已。
臣得蒙天子厚恩,父子俱為顯列。臣位至上卿,爵為列侯,犬馬之齒七十六,
為明詔填溝壑,死骨不朽,亡所顧念。獨思惟兵利害至熟悉也,於臣之計,先誅
先零已,則罕、開之屬不煩兵而服矣。先零已誅而罕、開不服,涉正月擊之得計
之理,又其時也。以今進兵,誠不見其利,唯陛下裁察。
六月戊申奏,七月甲寅璽書報從充國計焉。
充國引兵至先零在所。虜久屯聚,解弛,望見大軍,棄車重,欲渡湟水,道
厄狹,充國徐行驅之。或曰逐利行遲,充國曰:“此窮寇不可迫也。緩之則走不
顧,急之則還致死。”諸校皆曰:“善。”虜赴水溺死者數百,降及斬首五百餘
人,鹵馬、牛羊十萬餘頭,車四千餘兩。兵至罕地,令軍毋燔聚落芻牧田中。
罕羌聞之,喜曰:“漢果不擊我矣!”豪靡忘使人來言:“願得還復故地。”
充國以聞,未報。靡忘來自歸,充國賜飲食,遣還諭種人。護軍以下皆爭之,曰:
“此反虜,不可擅遣。”充國曰:“諸君但欲便文自營,非為公家忠計也。”語
未卒,璽書報,令靡忘以贖論。後罕竟不煩兵而下。
其秋,充國病,上賜書曰;“制詔後將軍:聞苦腳脛、寒泄,將軍年老加疾,
一朝之變不可諱,朕甚憂之。今詔破羌將軍詣屯所,為將軍副,急因天時大利,
吏士銳氣,以十二月擊先零羌。即疾劇,留屯毋行,獨遣破羌、強弩將軍。”時,
羌降者萬餘人矣。充國度其必壞,欲罷騎兵屯田,以待其敝。作奏未上,會得進
兵璽書,中郎將卬懼,使客諫充國曰:“誠令兵出,破軍殺將以傾國家,將軍守
之可也。即利與病,又何足爭?一旦不合上意,遣繡衣來責將軍,將軍之身不能
自保,何國家之安?”充國嘆曰:“是何言之不忠也!本用吾言,羌虜得至是邪?
往者舉可先行羌者,吾舉辛武賢,丞相御史復白遣義渠安國,竟沮敗羌。金城、
湟中谷斛八錢,吾謂耿中丞,糴二百萬斛谷,羌人不敢動矣。耿中丞請糴百萬斛,
乃得四十萬斛耳。義渠再使,且費其半。失此二冊,羌人故敢為逆。失之毫釐,
差以千里,是既然矣。今兵久不決,四夷卒有動搖,相因而起,雖有知者不能善
其後,羌獨足憂邪!吾固以死守之,明主可為忠言。”遂上屯田奏曰:
臣聞兵者,所以明德除害也,故舉得於外,則福生於內,不可不慎。臣所將
吏士馬牛食,月用糧谷十九萬九千六百三十斛,鹽千六百九十三斛,茭藁二十五
萬二百八十六石。難久不解,繇役不息。又恐它夷卒有不虞之變,相因並起,為
明主憂,誠非素定廟勝之冊。且羌虜易以計破,難用兵碎也,故臣愚以為擊之不
便。
計度臨羌東至浩亹,羌虜故田及公田,民所未墾,可二千頃以上,其間郵亭
多壞敗者。臣前部士入山,伐材木大小六萬餘枚,皆在水次。願罷騎兵,留馳刑
應募,及淮陽、汝南步兵與史士私從者,合凡萬二百八十一人,用谷月二萬七千
三百六十三斛,鹽三百八斛,分屯要害處。冰解漕下,繕鄉亭,浚溝渠,治湟狹
以西道橋七十所,令可至鮮水左右。田事出,賦人二十畝。至四月草生,發郡騎
及屬國胡騎伉健各千,倅馬什二,就草,為田者游兵。以充入金城郡,益積畜,
省大費。今大司農所轉谷至者,足支萬人一歲食。謹上田處及器用簿,唯陛下裁
許。
上報曰:“皇帝問後將軍,言欲罷騎兵萬人留田,即如將軍之計,虜當何時
伏誅,兵當何時得決?孰計其便,復奏。”充國上狀曰:
臣聞帝王之兵,以全取勝,是以貴謀而賤戰。戰而百勝,非善之善者也,故
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蠻夷習俗雖殊於禮義之國,然其欲避害就利,愛親戚,
畏死亡,一也。今虜亡其美地薦草,愁子寄託遠遁,骨肉心離,人有畔志,而明
主般師罷兵,萬人留田,順天時,因地利,以待可勝之虜,雖未即伏辜,兵決可
期月而望。羌虜瓦解,前後降者萬七百餘人,及受言去者凡七十輩,此坐支解羌
虜之具也。
臣謹條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步兵九校,更士萬人,留頓以為武備,因田
致谷,威德並行,一也。又因排折羌虜,令不得歸肥饒之地,貧破其眾,以成羌
虜相畔之漸,二也。居民得並田作,不失農業,三也。軍馬一月之食,度支田士
一歲,罷騎兵以省大費,四也。至春省甲士卒,循河湟漕谷至臨羌,以示羌虜,
揚威武,傳世折衝之具,五也,以閒暇時下所伐材,繕治郵亭,充入金城,六也。
兵出,乘危徼幸,不出,令反畔之虜竄於風寒之地,離霜露疾疫瘃墮之患,坐得
必勝之道,七也。亡經阻遠追死傷之害,八也。內不損威武之重,外不令虜得乘
間之勢,九也。又亡驚動河南大開、小開使生它變之憂,十也。治湟狹中道橋,
令可至鮮水,以制西域,信威千里,從枕席上過師,十一也。大費既省,繇役豫
息,以戒不虞,十二也。留屯田得十二便,出兵失十二利。臣充國材下,犬馬齒
衰,不識長冊,唯明詔博詳公卿議臣採擇。
上復賜報曰:“皇帝問後將軍,言十二便,聞之。虜雖未伏誅,兵決可期月
而望,期月而望者,謂今冬邪?謂何時也?將軍獨不計虜聞兵頗罷,且丁壯相聚,
攻擾田者及道上屯兵,復殺略人民,將何以止之?又大開、小開前言曰:‘我告
漢軍先零所在,兵不往擊,久留,得亡效五年時不分別人而並擊我?’其意常恐。
今兵不出,得亡變生,與先零為一?將軍孰計復奏。”充國奏曰:
臣聞兵以計為本,故多算勝少算。先零羌精兵今餘下過七八千人,失地遠客,
分散飢凍。罕、開、莫須又頗暴略其贏弱畜產,畔還者不絕,皆聞天子明令
相捕斬之賞。臣愚以為虜破壞可日月冀,遠在來春,故曰兵決可期月而望。竊見
北邊自敦煌至遼東萬一千五百餘里,乘塞列隧有吏卒數千人,虜數大眾攻之而不
能害。今留步士萬人屯田,地勢平易,多高山遠望之便,部曲相保,為塹壘木樵,
校聯不絕,便兵弩,飭斗具。烽火幸通,勢及併力,以逸待勞,兵之利者也。臣
愚以為屯田內有亡費之利,外有守御之備。騎兵雖罷,虜見萬人留田為必禽之具,
其土崩歸德,宜不久矣。從今盡三月,虜馬贏瘦,必不敢捐其妻子於他種中,遠
涉河山而來為寇。又見屯田之士精兵萬人,終不敢復將其累重還歸故地。是臣之
愚計,所以度虜且必瓦解其處,不戰而自破之冊也。至於虜小寇盜,時sha6*人民,
其原未可卒禁。臣聞戰不必勝,不苟接刃;攻不必取,不苟勞眾。誠令兵出,雖
不能滅先零,亶能令虜絕不為小寇,則出兵可也。即今同是而釋坐勝之道,從乘
危之勢,往終不見利,空內自罷敝,貶重而自損,非所以視蠻夷也。又大兵一出,
還不可復留,湟中亦未可空,如是,徭役復發也。且匈奴不可不備,烏桓不可不
憂。今久轉運煩費,傾我不虞之用以澹一隅,臣愚以為不便。校尉臨眾幸得承威
德,奉厚幣,拊循眾羌,諭以明詔,宜皆鄉風。雖其前辭嘗曰“得亡效五年”,
宜亡它心,不足以故出兵。臣竊自惟念。奉詔出塞,引軍遠擊,窮天子之精兵,
散車甲于山野,雖亡尺寸之功,媮得避慊之便,而亡後咎餘責,此人臣不忠之
利,非明主社稷之福也。臣幸得奮精兵,討不義,久留天誅,罪當萬死。陛下寬
仁,未忍加誅,令臣數得熟計。愚臣伏計孰甚,不敢避斧鉞之誅,昧死陳愚,唯
陛下省察。
充國奏每上,輒下公卿議臣。初是充國計者什三,中什五,最後什八。有詔
詰前言不便者,皆頓首服。丞相魏相曰:“臣愚不習兵事利害,後將軍數畫軍冊,
其言常是,臣任其計可必用也。”上於是報充國曰:“皇帝問後將軍,上書言羌
虜可勝之道,今聽將軍,將軍計善。其上留屯田及當罷者人馬數。將軍強食,慎
兵事,自愛!”上以破羌、強弩將軍數言當擊,又用充國屯田處離散,恐虜犯之,
於是兩從其計,詔兩將軍與中郎將卬出擊。強弩出,降四千餘人,破羌斬首二千
級,中郎將卬斬首降者亦二千餘級,而充國所降復得五千餘人。詔罷兵,獨充國
留屯田。
明年五月,充國奏言:“羌本可五萬人軍,凡斬首七千六百級,降者三萬一
千二百人,溺河湟飢餓死者五六千人,定計遺脫與煎鞏、黃羝俱亡者不過四千人。
羌靡忘等自詭必得,請罷屯兵。”奏可。充國振旅而還。
所善浩星賜迎說充國,曰:“眾人皆以破羌、強弩出擊,多斬首獲降,虜以
破壞。然有識者以為虜勢窮困,兵雖不出,必自服矣。將軍即見,宜歸功於二將
軍出擊,非愚臣所及。如此,將軍計未失也。”充國曰:“吾年老矣,爵位已極,
豈嫌伐一時事以欺明主哉!兵勢,國之大事,當為後法。老臣不以余命一為陛下
明言兵之利害,卒死,誰當復言之者?”卒以其意對。上然其計,罷遣辛武賢歸
酒泉太守官,充國復為後將軍衛尉。
其秋,羌若零、離留、且種、皃庫共斬先零大豪猶非、楊玉首,及諸豪弟澤、
陽雕、良皃、靡忘皆帥煎鞏、黃羝之屬四千餘人降漢。封若零、弟澤二人為帥眾
王,離留、且種二人為侯,皃庫為君,陽雕為言兵侯,良皃為君,靡忘為獻牛君。
初置金城屬國以處降羌。
詔舉可護羌校尉者,時充國病,四府舉辛武賢小弟湯。充國遽起奏:“湯使
酒,不可典蠻夷。不如湯兄臨眾。”時,湯已拜受節,有詔更用臨眾。後臨眾病
免,五府復舉湯,湯數醉<酉句>羌人,羌人反畔,卒如充國之言。
初,破羌將軍武賢在軍中時與中郎將卬宴語,卬道:“車騎將軍張安世始嘗
不快上,上欲誅之,卬家將軍以為安世本持橐簪筆事孝武帝數十年,見謂忠謹,
宜全度之。安世用是得免。”及充國還言兵事,武賢罷歸故官,深恨,上書告卬
泄省中語。卬坐禁止而入至充國莫府司馬中亂屯兵,下吏,zi6*殺。
充國乞骸骨,賜安車駟馬、黃金六十斤,罷就第。朝庭每有四夷大議,常與
參兵謀,問籌策焉。年八十六,甘露二年薨,謚曰壯侯。傳子至孫欽,欽尚敬武
公主。主亡子,主教欽良人習詐有身,名它人子。欽薨,子岑嗣侯,習為太夫人
岑父母求錢財亡已,忿恨相告。岑坐非子免,國除。元始中,修功臣後,復封充
國曾孫伋為營平侯。
初,充國以功德與霍光等列,畫未央宮。成帝時,西羌嘗有警,上思將帥之
臣,追美充國,乃召黃門郎楊雄即充國圖畫而頌之,曰:
明靈惟宣,戎有先零。先零昌狂,侵漢西疆。漢命虎臣,惟後將軍,整我六
師,是討是震。既臨其域,諭以威德,有守矜功,謂之弗克。請奮其旅,於罕
之羌,天子命我,從之鮮陽。營平守節,屢奏封章,料敵制勝,威謀靡亢。遂克
西戎,還師於京,鬼方賓服,罔有不庭。昔周之宣,有方有虎,詩人歌功,乃列
於《雅》。在漢中興,充國作武,赳赳桓桓,亦紹厥後。
充國為後將軍,徙杜陵。辛觀自羌軍還後七年,復為破羌將軍,征烏孫至敦
煌,後不出,征未到,病卒。子慶忌至大官。
辛慶忌字子真,少以父任為右校丞,隨長羅侯常惠屯田烏孫赤谷城,與歙侯
戰,陷陳卻敵。惠奏其功,拜為侍郎,遷校尉,將吏士屯焉耆國。還為謁者,尚
未知名。遠帝初,補金域長史,舉茂材,遷郎中、車騎將,朝廷多重之者,轉為
校尉,遷張掖太守,徙酒泉,所在著名。
成帝初,征為光祿大夫,遷左曹中郎將,至執金吾。始武賢與趙充國有隙,
後充國家殺辛氏,至慶忌為執金吾,坐子殺趙氏,左遷酒泉太守。歲余,大將軍
王鳳薦慶忌:“前在兩郡著功跡,征入,歷位朝廷,莫不信鄉。質行正直,仁勇
得眾心,通於兵事,明略威重行國柱石。父破羌將軍武賢顯名前世,有威西夷。
臣鳳不宜久處慶忌之右。”乃復征為光祿大夫、執金吾。數年,坐小法左遷雲中
太守,復征為光祿勛。
時,數有災異,丞相司直何武上封事曰:“虞有宮之奇,晉獻不寐;衛青在
位,淮南寢謀。故賢人立朝,折衝厭難,勝於亡形。《司馬法》曰:‘天下雖安,
忘戰必危。’夫將不豫設,則亡以應卒;士不素厲,則難使死使。是以先帝建列
將之官,近戚主內,異姓距外,故奸軌不得萌動而破滅,誠萬世之長冊也。光祿
勛慶忌行義修正,柔毅敦厚,謀慮深遠。前在邊郡,數破敵獲虜,外夷莫不聞。
乃者大異並見,未有其應。加以兵革久寢。《春秋》大災未至而豫御之,慶忌家
在爪牙官以備不虞。”其後拜為右將軍、諸吏、散騎、給事中,歲余徙為左將軍。
慶忌居處恭儉,食飲被服尤節約,然性好輿馬,號為鮮明,唯是為奢。為國
虎臣,遭世承平,匈奴、西域親附,敬其威信。年老卒官。長子通為護羌校尉,
中子遵函谷關都尉,少子茂水衡都尉出為郡守,皆有將帥之風。宗族支屬至二千
石者十餘人。
元始中,安漢公王莽秉政,見慶忌本大將軍鳳所成,三子皆能,欲親厚之。
是時,莽方立威柄,用甄豐、甄邯以自助,豐、邯新貴,威震朝廷。水衡都尉茂
自見名臣子孫,兄弟並列,不甚詘事兩甄。時,平帝幼,外家衛氏不得在京師,
而護羌校尉通長子次兄素與帝從舅衛子伯相善,兩人俱遊俠,賓客甚盛。及呂寬
事起,莽誅衛氏。兩甄構言諸辛陰與衛子伯為心腹,有背恩不說安漢公之謀。於
是司直陳崇舉奏其宗親隴西辛興等侵陵百姓,威行州郡。莽遂按通父子、遵、茂
兄弟及南郡太守辛伯等,皆誅殺之。辛氏繇是廢。慶忌本狄道人,為將軍,徙昌
陵。昌陵罷,留長安。
贊曰:秦、漢已來,山東出相,山西出將。秦時將軍白起,郿人;王翦,頻
陽人。漢興,郁郅王圍、甘延壽,義渠公孫賀、傅介子,成紀李廣、李蔡,杜陵
蘇建、蘇武,上邽上宮桀、趙充國,襄武廉褒,狄道辛武賢、慶忌,皆以勇武顯
聞。蘇、辛父子著節,此其可稱列者也,其餘不可勝數。何則?山西天水、隴西、
安定、北地處勢迫近羌胡,民俗修習戰備,高上勇力鞍馬騎射。故《秦詩》曰:
“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皆行。”其風聲氣俗自古而然,今之歌謠慷慨,風
流猶存耳。
卷六十九  趙充國辛慶忌傳第三十九_漢書原文_國學 史部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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