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網
我在股市鏖戰十幾年,最早懂得的就是個“拋”字。股民說拋的時候,態度是積極的,情緒是高昂的。拋出去的是網,打回來的是魚,意味著賺錢。虧錢,按股市上的說法叫“割肉”,情緒當然會很不一樣。
剛開始我什麼都不懂,看見單位的激進派炒得喜笑顏開,不曉得他們到底賺了多少,就問司機小周:“怎么個炒法?”小周講了半天,我還是不懂。他說:“打個比方:你買三塊錢的股票,漲到三塊五一拋,你就賺。”我又問:“那什麼是拋呢?”他說:“拋就是賣。”我接著問了許多,他說股市文化豐富,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你買一百股,拿自己的錢玩,包你一學就會。
新手上路手氣好,剛買了就漲了八角,我高興得手舞足蹈。正要實施那莊嚴的一拋,有人譏笑:才一百股;有人說:這支股繼續看好,不但不能拋,還可建倉。我又問:“那什麼是建倉呢?”……果不其然,我進步很快,懂了不少股市文化,而且常常出語不凡―――多頭,空頭;看多,看少;而問“拋了沒有”就像中國人問“吃了沒有”一樣親切。那年行情好,我堅持快進快出、薄利多銷的原則,漲幾角錢就實施神聖的一拋,以便儘可能地盤活我有限的存量資金,讓它們為我發揮餘熱,創造價值。
秘書科長老胡,見我天天眉開眼笑,就怯怯地問:“真的賺錢?”我說:“不賺誰乾?”老胡不懂股市,我也是從“拋”字講起。我說,比方你買X塊錢的股票,漲X角,你一拋就能賺錢。從此,老胡白天一如既往地工作,晚上則在家分析股市行情。
開始我問他:“拋了沒有?”他就在紙上寫個漂亮的“拋”字,我感到十分的欣慰,自以為把他帶上了一條致富的道路。後來我問他:“拋了沒有?”他就在紙上寫個潦草不過的“套”字,而且一直寫下去,還帶著幾許尷尬。我心裡很難受,我覺得是我把這么好的一個同志帶上了賊船。如今,老胡退休了,沒有別的事,天天就到證券公司解套,他沒怪我,我卻有極大的犯罪感。
我心裡最過意不去的,還是技術部的高級工程師老何。技術部只有老何一個人不炒股,其他人都想把他拉下水。一天,老何跟我講,說他存了一萬塊錢,有一支股他已經觀察好多天了,漲跌已成規律,問我買不買得。我看了看那支股的走勢圖:巨觀面、基本面乃至方方面面,把桌子一拍:吃進!你在這個價位吃進,漲到這個價位你就一拋,穩賺;跌到這個價位,你再吃進,漲到這個價位,你再一拋,再賺……我才講到A浪的第二浪,老何的眼睛就已經雪亮雪亮的。我說還有B浪、C浪,B浪和C浪還包含若干個母浪和子浪……沒等我說完,老何已轉身出了辦公室,冬冬冬下了樓,我想他一定是去證券公司了。
然而,行情並沒有按照我描繪的宏圖繼續攀升,後來的結果證明:那一天是行情最後一棒。大家希望老何下水,並不是想讓他去虧錢。老何回來了,耷拉著腦袋,大家關切地問:“買了沒有?”老何摘下眼鏡,捏捏眼角,說:“沒有。”大家這才放了心。我剛回到辦公室坐下,老何就跟來了,他說,進去了。然後他把頭抬得老高,又突然低下,說,套住了!老何還沒有嘗到“拋”的快樂,就無師自通了“套”。
單位搞機構改革,我們都提前退了休,很少見面。一天我到醫院看病,老何正在輸液,一見面我就問:“拋了沒有?”不問則已,一問,老何滿臉的熱情蕩然無存,嘴巴癟了兩癟,長嘆一聲:“嗯―――沒得搞頭!”他說他後來又進去幾萬塊錢,都只買了一個“套”。他有點埋怨我們,但我們又該埋怨誰呢?
看過《西遊記》後我知道應該怪誰了。唐僧師徒四人去西天取經,歷經磨難,結果,如來佛捏指一算,啟動厚厚的嘴唇,平淡地吐出幾個字―――還有一難!所不同的是,唐僧畢竟取得了真經;而股市的投資者,撒出去的是真金白銀,換回的卻是支離破碎的漁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