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小喇叭

那一天晚上，車子行駛在前往老家的鄉間公路上，遠方漆黑一片，不時從路旁閃過一兩棟從民居的窗戶透射出來的燈光，車子的引擎聲似乎也被這寂靜的夜色融化了。我順手打開車載收音機的旋鈕，收音機里傳出了一陣兒時非常熟悉的旋律：“小朋友，小喇叭開始廣播啦！嗒滴嗒、嗒滴嗒、嗒嘀嗒-嗒-滴-”。聽到這個聲音，剎那間童年的生活從眼前閃過，那些伴著這段音樂和兒時夥伴奔跑、跳躍、大呼小叫的日子在腦海里迴旋，童年的生活再也回不來了，眼眶不自覺有些濕潤了起來，時光過得真快啊。

我們這個年紀的人，對這段聲音再熟悉不過了，這段稚嫩的童聲和歡快的喇叭聲，伴隨著我的那個近乎是文化沙漠式的兒童時代。那時候除了電影、課本和小人書，喇叭是我們了解外面知識，認識外面世界的唯一視窗。

20世紀七十年代初我剛上國小，大隊給村裡的每家每戶都裝了一個小喇叭。那個小喇叭就如同我們現在用的稍大一點的碗。童年時居住的那幢大房子有6個客廳，其中4個客廳裝上小喇叭。在我們鄉下老家的客廳正面會貼一張 * 畫像，他老人家每天微笑著看著我們過著平凡的小百姓日子。小喇叭一般就掛在客廳正面木板牆 * 像上一點的地方。每天傍晚5點，喇叭會正式響起，往往這時候，坐在客廳聊天，或打毛線，或縫縫補補的那些嬸嬸、姨姨、姑姑等就會站起來說“要煮飯囉”，然後就各自收拾身邊的東西，往家裡廚房走去。而我們剛好是放學回來的時候。放下書包，我們就會拉長耳朵仔細收聽廣播。廣播裡我知道了孫敬修老爺爺（那時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這么叫），每當到了講故事時間，他慈祥而風趣的聲音就通過電波傳出來。通過他的聲音，我們小小的腦袋裡知道了“孫悟空”“神筆馬良”“孔融讓梨”“周扒皮”等生動的故事和人物。

直到20世紀八十年代電視機開始進入百姓家，我才在電視上見到孫敬修爺爺：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白髮老人，額頭很高，長長的臉上爬滿皺紋，穿一身灰色中山裝，一個和藹可親的老爺爺，和我想像中的孫敬修爺爺差不多。現在已經很少有孩子對收音機感興趣了，孫敬修老爺爺的名字已經不再被人們經常提起，甚至孩子們都不知道他是何許人也，但他講的故事已經深深植入我們這一代人遙遠的童年記憶之中。

每天晚上8點，“小朋友，小喇叭開始廣播啦！嗒滴嗒、嗒滴嗒、嗒嘀嗒-嗒-滴-”這一段音樂會準時響起，如果是夏天，我們剛好洗完澡，吃完飯，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巷頭的電線桿上的路燈亮了，把整條巷子照亮了一大半，這時我們這些小孩會不約而同地從家裡來到巷子口、路燈下。一大群小孩擠在一起一邊聽著廣播，一邊玩著老鷹捉小雞遊戲；或者是坐在巷子口的一個稻草垛上天南海北聊天。那時，天上的月亮會悄悄地掛在像水洗過的天空中，巷子旁有4大塊水田，月光映照下的水田裡，蛙鳴一陣陣地傳來，從後門山上不時會吹來一陣陣的涼風，天上的星星稀稀疏疏，發出隱約的光，孩子們歡鬧的聲音會穿過整條巷子，飄蕩在那4大塊的水田上，飄蕩在夏日的夜空中。

如果是冬天的夜晚，天氣太冷，孩子們都躲在家裡，我也一樣，在昏暗的電燈下做作業或看看小人書。我睡的那間是在客廳旁廂房朝南的那間，這個窗戶對著那條巷子。那時候能看到的就是一些小人書，如《三國演義》系列小人書，《打擊侵略者》以及“文革”期間出版的一些小人書，如《火紅年代》《向陽院》《春苗》等，一過8點，喇叭里就會準時傳出那段熟悉的旋律。有時聽到的是康英阿姨的聲音，康英阿姨那輕柔、抑揚頓挫的甜美聲音把我們帶進一個個神奇的童話世界裡，那裡有白雪公主，有王子，有鋪滿白雪的森林以及可愛的小動物們。在寒冷的冬夜，那一個個童話故事讓我們進入美麗、純淨、白色的充滿情感的童話世界。曲折跌宕而又結局美滿的童話故事給我們在那個物質或精神貧乏的年代帶來難以言說的溫馨，讓我在寒冷的冬夜，思想插上想像的翅膀翱遊在愛和美的天空中。《十萬個為什麼》的故事讓我們懂得了寒來暑往的更替，日月星辰的移動；懂得了青蛙和蝌蚪的區別，牛為什麼會有角而老虎和獅子卻沒有；懂得了花為什麼會按季節開放，為什麼會有五顏六色……在那樣一個冬夜，我常常在昏黃的電燈下靜靜聆聽那優美的聲音和音樂，閉眼沉醉在聲音和電波給我創造出的神奇世界裡。

其實，在那個年代童年的生活是簡單的，但卻充滿自然純樸的趣味。那時候，總感到那條巷子的小夥伴很多，只要你從家裡走了出來隨時可以找到小朋友一起玩，回憶中滿是金色的陽光，帶有清香的稻草，滑溜溜的泥巴，清澈的河水，還有在河邊低頭吃草的水牛。只是時光過得太快，還來不及回味，童年、青年已過，已到了知命之年。時光就像一匹野馬奔騰而過，當你在騎馬上時有時你想停下來卻不能如願，你只感覺到路兩邊的風光急速向後退去，因速度太快你幾乎看不到兩邊真實的風光，僅是虛化的影子。童年時你每天想著的就是快快長大，時光似乎走得很慢很慢，青年時為事業打拚，無睱顧及時光列車窗外的風景，中年，一切塵埃落定後生活節奏緩慢下來了，此時你想放下腳步，看看路上的風光，卻突然發現時光之車在急速飛奔，在一個個平凡的日子裡，在一個個重複的日子裡，在一個個晨起和安眠中快速向前，如同你在一個長長的隧道里向著越來越窄的隧道口專注地開著車，此時車子似乎停止了，你低頭一看卻發現車子已超速。那一天，當我聽到久違的旋律和稚嫩的童聲時，如同在隧道里瞄了一下車速，發現時光以我難以察覺的速度一路向前，不覺悲從中來。

“小朋友，小喇叭開始廣播啦！嗒滴嗒、嗒滴嗒、嗒嘀嗒—嗒—滴—”在這樣的夜晚聽起來心情是憂傷的，40多年，這個旋律和稚嫩的聲音一直在我的內心深處和時光深處，我從沒回去過，只是這個旋律和聲音會讓我想起那個夏日裡巷子裡的歡鬧、清淨的月色、蛙鳴、稻香和冬天靜靜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