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禾垛

小時候,我們農村家家都用大灶做飯,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的柴草,因此,讓家裡有足夠的柴草成了農家人的頭等大事。

農忙天,主婦們天沒亮就起床,趕在隊里出工前先上山割一擔柴草回來。農閒時,全家老少全部出動,男人們砍柴,女人們割草,割一種叫蘆萁的草。

柴禾擔回來,都被堆成垛。木柴是要一根根先劈好,然後一條條倚著牆壁往上堆。柴草則綁成捆,一捆挨著一捆堆放,常常要占去大半個院子。

每家每戶都有柴禾垛,但大小多少不一。家裡有後生姑娘的,門前屋後的柴禾垛肯定要比別家的堆得高,堆得大。那年月,媒婆上門為婚齡青年說親,主人都會帶她去參觀自家的柴禾垛,末了不忘叮囑一句:“幫我們家的柴禾垛多美言幾句哩!”

還別說呢,家裡柴禾垛比別人多的姑娘後生,果真箇個都能找到如意對象。記得村裡有個姐姐,個子不高,人也生得黑,卻有一身好力氣,每次從山上擔回的蘆萁草捆得比她人還高。她家的柴草,門前放不了放屋後,屋後放不了放村里曬穀坪上。據說,她嫁的小伙子當年也是家裡柴禾垛堆最高的。婚後夫妻倆天天起早摸黑,小日子一天比一天紅火。

記憶中,我家的柴禾垛卻總是比別家的小。

我們家孩子多,父母親本來也可以跟別人家一樣讓孩子(至少是長子或長女)早早輟學,上山砍柴下地掙工分的。但母親不願意,她說砸鍋賣鐵也要讓五個孩子都上學。父親長年在外地工作,爺爺奶奶又年邁,生活的擔子全都壓在了母親身上。

母親也只能在天剛亮時上山割柴草,哥哥姐姐放假時也會去山上砍柴,但那點柴草遠不夠堆成垛。

我六歲那年,村里突然掀起亂砍亂伐的不良之風,村民們幾乎是在一夜間就砍光了附近山上的大樹。大家瘋狂砍樹,砍倒一棵先做個記號接著又砍下一棵,有勞力的人家,後來木柴多得都無處堆放。

那時,大姐已經參加工作了,大哥還在讀師範,二哥在鎮中學寄宿,家裡能上山的就只有母親、我和大我三歲的二姐。明知我和二姐也擔不了多少柴,可母親還是把我倆拉上山。我們砍不動大樹,就專門去找別人家丟掉的樹梢末枝,東一棵西一枝,拚命把它們歸攏在一起,然後,娘兒仨就用斧子鐮刀一下一下地劈。

那次,我看到從不掉淚的母親哭了,她心裡急呀,樹砍光了,別人家的柴備足了,我們家這點柴,哪裡夠用呢?

幸虧,那個只能燒柴禾的年代不久後就一去不復返了。

也幸虧,我們家幾個兄弟姐妹婚事的好壞,也無需通過門前屋後柴禾垛的高矮來決定。我們都陸續跳出了“龍門”,離開了農村。

那些年,母親默默承受家裡柴禾垛不高的“恥辱”,像塵埃一樣活在很多不解的目光里。她心裡清楚,如果讓她的孩子輟學上山砍柴,家門口,也會有高高的柴禾垛;但她更清楚,讓孩子讀書,走出去,家裡灶膛的火才能燒得更旺。

來源:福州日報 2017-01-05 12:4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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