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踏車歲月

九十年代中期，腳踏車是當時小門小戶農人的主要交通工具。那個時候的我，十歲左右的光景，讀國小三年級。一次抽考，班裡選出二十名學生要去距離十多里的雷塔國小考試。我一向成績優異，當然是在選之列。然而，這么遠，怎么去呢？最後，學校要求每個學生騎著腳踏車來校集合，由老師帶隊前去。大家一聽，都樂翻天了，嘰嘰喳喳，像一群要出籠的鳥兒。我卻慌了神，心裡小世界亂翻騰，我不會騎腳踏車呀！

第二天，我揣著小心事在去學校的田間陌頭磨蹭著，直到快遲到了才挪到學校。老師問我怎么回事，我支支吾吾也不好意思說不會騎車，胡亂找了個藉口搪塞。沒辦法，我坐上了老師的車子。腳踏車隊伍出發了，大家顯得特別興奮，幾個小男生還在炫耀自己的車技。只有我在黯然神傷，心情壞透了，眼淚在打轉，又怕後面的同學看見，用力扭著身子往前。

少年時的心，有多自尊就有多易傷。之後，我決定學騎車。

星期天，我不再在家裡寫字，央求父親推上他的大腳踏車到村東的田間路上教我。看著別的孩子騎著車飛一樣從我的身邊閃過，我羨慕極了。可我推起車子來搖搖晃晃，心裡怯得慌。父親說，騎車就是很簡單的事，熟能生巧。然而我練了幾星期之後，仍學不會。要命的是好像一時之間全村的人都知道了我在學車，碰上了總要熱情的問：還沒學會呢？我當時卻認為這是一件極其丟人的事，無論如何再也不肯去練習了。

自此之後，腳踏車於我，是一道想要結痂的傷口，不可碰觸，一碰觸就是鑽心的疼。

好多人都認為我是一個笨女孩，十來歲了，腳踏車不會騎。以致於我自己也默認了這個事實，一向文靜的我更不愛說話了，自卑得每天只顧低頭走路。轉眼間，國小畢業了，笨鳥先飛，升學考試時我考了第一，被鄉里最好的中學錄取。讀中學，仍然是吃住在家，可是家距學校有二里的路程，每天來回六趟，跑著去不太現實。父親知道我的心結，和我商量說，打算送給我一輛新腳踏車，跟以前的大腳踏車不一樣，好騎。也許是“笨鳥先飛”那點優越感還在，我竟欣然答應了。父親在下午果然推回了一輛嶄新的小腳踏車，湖藍色，小巧別致。我以為父親會立刻帶我出去學，沒曾想直等到天暮低垂，他和母親才悄悄地帶我出門。趁著夏夜的月色，我大膽地放開去練習。暑假未過完，我已經可以熟練地騎著腳踏車上街了。幾年丟失的自信終於又在腳踏起腳踏車踏板的那一刻找回。

小腳踏車陪我渡過了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像忠心的朋友，四季更迭，寒來暑往，不離不棄。一趟又一趟，一程又一程，倘若疊加起來，也有幾千里的情意罷。可惜幾年後去市里住讀後，再也不能日日與它為伍。惟有放假在家的幾天，與它日日相守，以慰想念之苦。將走時，我一定要把它放在太陽下擦洗乾淨，然後再搬到我睡的房間裡，並一遍遍叮嚀母親“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我這樣虔誠珍愛，以致於讓很多人不解。我也不願多說什麼，懂的人自懂。

一晃這么多年過去了，已告別校園，去了所謂的大城市，也因此與腳踏車愈行愈遠。

去年偶得閒暇回去看望父母，見小鎮上各種車輛名目繁多，唯獨不見腳踏車。這些車確實方便了人們的出行，但在速度不成問題的當下，我們卻急躁易怒。哎！不由得不嘆一聲腳踏車時代所營造的寧靜與平緩。又見我的藍色腳踏車，母親保存的很好，乾淨明亮。不過畢竟在歲月里一點點沉澱過，它破了，舊了，甚至有點寒酸，然而它卻承載了一個少年過往的淚和笑。

下班路過公園，常看到一群十幾歲的少年騎著腳踏車玩耍，晚風拂過，留下陣陣笑聲，多么美的時光，我也曾經有過呀！少年時的腳踏車，不僅僅是一輛腳踏車，它是歲月明珠，越擦越亮，照亮前方未知的路。它亦是一種提醒，提醒著生命中的寧靜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