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學生

第一堂課下來，我迫不及待回到辦公室，拿起茶杯就“咕嚕咕嚕”一氣猛喝。等我坐定，發現門邊站著一個女孩子，盯住我看，全然不顧走廊上、教室里活潑的打鬧聲、說笑聲。見我望過去，她立即露出燦爛的笑，然後走過來，在我面前站定，大聲說，郭老師好。我點點頭，也回報以笑，問：你叫什麼名字？她靠近來問我說什麼，我重複一遍，她不由自主笑了：“你還是老師呢，都不知道我叫什麼，我叫劉美。”我摸摸她的頭：“現在知道了，你叫劉美，出去跟同學們一起玩。”她搖搖頭，走了出去，依舊靠在門邊，看著我笑。“劉美”是花名冊最後一個學生的名字，升學成績語數英合起來才六十多分，聽說是個傻子。我又一次看了看她，她長得並不醜，頭髮扎得穩實，穿得也挺規整，說明爸媽是愛她的。

漸漸地，我發現沒有同學跟她玩，除非捉弄她。別人欺負她，她並不生氣，反而對大家露出一臉笑，牙齒潔白，很好看，也許難得有人在意她，她才如此開心吧。儘管如此，我還是在班上強調了同學之間要和睦相處，不能倚強凌弱，不能欺負她。有一次我當著同學的面問劉美：“誰欺負你就跟老師說，老師處分他。”那些捉弄過她的同學悄悄趴在桌子上，不敢出聲，她沒事人一樣搖搖頭，說，沒人欺負我。

劉美雖然傻，但每次見到我，都要站在我面前叫一聲“郭老師好”。劉美一天起碼要叫我七八回，幾乎每節課下課都要叫我一次，如果我沒有答應，她就重喊，直到我響亮地答應，仿佛這是她每天必做的功課。愛屋及烏，一個跟我對坐、不帶劉美的老師，不止一次跟我說，他每天來上班，劉美都會追著到他面前叫一聲“老師好”。她除了上廁所，課間大多都在辦公室門口，一臉笑容。如果哪位老師的笑話把辦公室笑爆了，她也就放肆笑一把，惹得同事們側身去看；見老師們看她，她笑得格外燦爛。

有一次下課我剛走出教室，她就跟了進來，我感覺她在我後背上動了一下，我回頭一看，她手往回一縮，說，有個小蟲子。我立即說了一句，謝謝劉美，幫老師趕蟲子。此後接連出現她為我拍衣袖上的粉筆灰以及悄悄告訴我她聽到誰說我的壞話。

劉美上課從不做筆記，她總是看著講台上的我，要不就望著窗外發獃。她不做作業，但和別人一樣寫日記，只能寫三五行，有一兩句通順的話，我就打上五角星。遇到天冷，她不想寫日記，爸爸就說，你不寫，郭老師就不喜歡你，她就乖乖寫。有幾次寫到她爸爸教她寫數學作業，她做不來爸爸打她，她說爸爸不好，郭老師好。我心裡又一酸，她爸爸何嘗不希望孩子聰明伶俐。她爸爸曾不無傷感地告訴我說，孩子小時候並不孬，是一次大病後變成這樣的。有機會還想到北京大醫院去看看，現在有父母看護，將來得靠自己，不能太慣她。

自從有了劉美，辦公室的歡笑聲就格外多，她每天甚至每節課後的“郭老師好”讓我心裡暖洋洋的，其他學生帶給我的苦惱煩擾總是被她無欲的微笑和響亮的“老師好”給衝散了。過了一陣她爸爸湊足了錢帶她去了北京，回來已經是半年以後，狀況並無好轉。因為休學，就留了一級，不再在我們班了。但她還愛多爬一層樓尋到我的辦公室門口，叫一聲“郭老師好”。我摸一回她的頭，她就非常溫順地靠著我，很享受的樣子。

一次我怎么也找不到教師用書，問同事都說沒拿，我想是不是劉美到辦公室來沒看到我就把書拿去了。我把她找來厲聲問她，她筆挺地站在我面前，咬著嘴唇偷偷笑，我問她拿我的書沒有，她粗聲說，在我的書包里！翻出來一看，邊邊角角都捲起來了。

這就是劉美，一個被人稱為“傻子”卻用心極深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