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是代課老師

接起電話的時候有些意外，電話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聲音，他用掩飾不住的激動急促地一連串地發問：“您是紀梅么？您老家是XX么？您曾在XX國小教過書么？”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後，他忽然語無倫次起來：“紀老師，真的是您！可找到您了！我是您的學生，我想，您一定不記得我了。您看我太激動了，滿手心都是汗。我叫紀振強，其實我沒上過您的課，當時您教三年級，我讀四年級，但我一直很佩服您。昨天我家買了電腦上了網，在網上一搜，想不到有那么多關於您的信息，就這樣找到您了！”

我一時有些恍惚。

想起來了，那一年，在等待就業分配的時間里，我到鄉村國小代課，成了國小三年級的老師。19歲的我，剛剛走出校門，還滿臉滿心的孩子稚氣，和那些天真爛漫的孩子在一起，除了上課，無論如何找不到做老師的感覺，只覺得自己不過是一個學姐，教這些學弟學妹們生活、學習的道理。

那時候，國語還遠遠沒有普及，鄉村國小很多語文老師連讀課文都不使用國語，當我用不同於以往老師們嚴肅的面孔，微笑著站在簡陋的講台上，用聲情並茂的國語，以豐富的表情朗讀課文時，我看到了他們臉上的意外和訝異。開始，他們甚至掩嘴竊笑，但很快，他們便被我獨特的授課方式吸引住了。他們開始模仿我的聲音我的語調，甚至研究我穿的衣服戴的髮帶。我把學校形同虛設的少先隊活動時間利用起來，給他們講故事，帶他們做遊戲，教他們一些簡單的小製作。我看到他們眼睛裡的驚喜與快樂，他們開始下課後水泄不通地圍在我的身邊，嘰嘰喳喳地跟我說他們的趣事。

依然記得，有著一雙杏眼的機靈鬼秀，總愛咯咯咯地笑，穿一件蓋過屁股的紅色大毛衣；愛扎一根馬尾辮的真，細長的眼睛，白皙的皮膚，文文靜靜的，不愛說話，成績很穩定；大眼睛愛說愛笑的華，上課的時候一雙眼睛總是跟著我轉，每每提問，一隻小手便舉得高高的；愛流鼻涕的全，個子很高，學習不怎么好，一提問他便皺著眉頭吸鼻涕；還有有著女孩子般瓜子臉長睫毛的剛，最是淘氣，卻總是在夏日的清晨悄悄在我的課桌上插一朵素雅的野花，或者削一根光滑的教鞭、做一個精緻的粉筆盒……

那時候農村的家長對孩子讀書並不很重視，農村孩子也沒那么嬌貴，一般頭疼腦熱的，家裡也不會當回事。好在，學校離鄉衛生所很近，哪個孩子發燒或者肚子疼，我乾脆直接領了他們去看，也不記得哪個家長給過醫藥費。那個寒假，班上一個叫麗的女孩不小心摔傷，小腿骨折，依照家長的意思，大概就要輟學了。我不忍心，每天放學後上門為她補課，又發動班上學習好的同學幫她學習。等她狀況好些，便每天接送她上學，讓她沒有掉隊順利升上四年級。

在一年快要結束的時候，孩子們不知道從哪裡聽到我要離開的訊息，上課的時候每張小臉都寫著凝重。忘記是誰打破寂寞問：“老師，您是要調走么？”我第一次在孩子們面前感到無措和糾結，淚滿了眼，不及流下，下面已有了輕輕的啜泣聲……

記起來了，時隔多年，一切還新鮮如昨。

老師，從網上看到您的照片，覺得不像您當年的樣子，所以不敢確定呢。電話里那個學生的聲音說。

老師老了呢。我微笑著說。

是啊，歲月不居，風華不再。他們升入四年級的那個暑假，我離開學校，之後結婚生子。而當年的那些孩子們早也為人父母。可是，他們依然記得我，並為找到我而激動。

老師，我要去看您。他說。

老師。在教師節即將來臨的時候，一個已經長大了學生這樣喊我。